宋成易一早便告了假。
只身到了沈明玉口中的桂花巷。
这巷子虽名叫桂花巷,空气之中却没有半点花的香味。
甚至因为是夏日,整个巷道时不时便会飘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向巷内走了一节,突然有声音从一侧传来,
“你找谁?”
宋成易回头,正见一个妇人端着盆污水从一个小院中走出,疑惑的打量着他。
宋成易笑着走近,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塞了过去。
“嫂子,咱们这巷子里是不是住着个姓宋的人家,半年前自逃难过来的?
我是宋远升的亲戚,最近才听说了这事儿,想着过来看看。”
那妇人听到宋成易一口说出宋家,以及宋远升的名字,神色明显缓和不少。
她随手将那盆子污水泼在了街道之中,向着巷子最里面抬了抬下巴,
“是那个瞎眼瘸腿的宋老头吧?最里面那家就是。”
宋成易笑着问:“这京中院子可不便宜,他们能住进来想必不易,不知道眼下家中人口几何?
又靠什么营生立足?”
妇人警惕的看了宋成易一眼,“你当真是他家亲戚?不是上门要债的?”
“要债?”
妇人见宋成易一脸诧异,显然不知此事,这才松了口气。
“可不是,听说是他家儿子在外面欠了赌债。
昨个来闹了一场,这街坊邻居没有不知的。”
都是街坊邻居,这谁家出点儿什么事儿,基本都是公开的秘密。
这宋家刚搬来时,是沈家的管事将人带来的。
听闻是有人帮衬,这才在这桂花香买了个院子。
齐氏是个爱张扬的,自家儿子因着恩科在京兆府谋了微末官职,便沾沾自喜到处宣扬。
但这在皇城根儿下活了半辈子的邻里,哪个不明白,录事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儿。
在这一片瓦都能砸到个权贵皇族的京城,到底算不得什么。
但也都想着,这宋家有人撑腰,想必这官是要越做越大的。
只是不曾想,邻里还没见到这一日,就先目睹了凶神恶煞的大汉砸门要赌资的场景。
那群人隔门叫骂,弄得整个巷子人尽皆知。
妇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一开始这宋家刚来时,那个惨模样,大家居都看在眼里。
眼看这日子一日日好起来,没想到这儿子却是个不争气的。
昨儿那瞎眼瘸腿的宋老头,一只脚跳着,拎着拐冲出来打人,一头栽在了地上,满脸的血。
在门口趴了半晌,还是邻里帮忙给扶回家的。”
宋成易蹙眉,“宋成勉并不在家?”
“谁知道呢。”
妇人叹了口气,“这人在衙门里鲜少回来。
齐氏也是,一日日的在外面瞎转,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自己的男人也不管。”
说罢好心劝宋成易,“郎君要是和这宋家没甚太近的关系,还是莫要沾染。
这赌徒,不搞得家破人亡,是不罢休的。”
说罢,拎着盆子进了院子。
宋成易蹙眉看向巷口尽头的院门。
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街门虚掩,宋成易靠近听了一阵,里面没什么动静。
他这才轻推开一条门缝,轻步挪了进去。
小院院子不大,收拾的也不甚干净。
院子里四周零散的堆积着各种东西。
宋成易悄悄靠近正房,附耳倾听。
隐约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夹在呼吸之间的叹息。
只有一人。
齐氏还没回来。
他犹豫片刻,没从正门离开,而是翻墙而过,到了后墙外。
直至午时。
齐氏才拎着个菜篮子从外面回来。
她脚步走的很急,跨在臂弯的篮子歪着,里面空空荡荡。
“宋家嫂子,出门买菜去了?”
“啊……啊!”
齐氏应一声,赶忙将篮子扶正,用袖子遮盖。
她笑着冲邻居点头,脚下却不停,一路疾走进了院子。
刚将门关上,便一把摘下臂弯的竹篮,狠狠掷在了地上。
宋成易侧目,看向刚被自己拆下一块砖的缝隙处。
五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伯娘。
她瘦了,也老了。
整张脸连同嘴角,都被那下垂的皮拉着向下。
一双眉眼,阴沉的厉害。
齐氏摔了篮子,目光挪向正屋,张嘴便喊:
“老不死的,还不出来吃饭!”
眼看屋内没动静,她气呼呼的进了屋子。
连拖带拽的将宋远升拖了出来。
宋远升鼻梁和下巴处还结血痂,又险些被齐氏拉个跟头。
整个人踉踉跄跄的扑到石桌旁,高大的身子硬是被齐氏拉的几乎弯折。
“你疯了!”
宋远升举着木棍想要打齐氏。
却被齐氏一把攥住了,直接夺过来一把摔在了地上。
“我疯了?
你以为我什么会疯?”
齐氏一双眼睛红的骇人,“宋远升,你猜我今早看见谁了?
老二家的如今可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住的是大园子,出门有婆子跟着,有车夫给赶车。
那派头,比巧珠那亲生母亲都不差什么。
都是嫁给你们宋家,怎么我就这么倒霉?
整日守着你这么个残了的男人,每日手中的银钱都要扣着花。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宝珠也不会被……!!”
说着,齐氏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哭了起来。
只是她也知道,这邻里不过一墙之隔,一点儿动静便招的人尽皆知,就连哭都没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来。
原本还气急的宋云升,听罢齐氏的话还有些懵。
“你说什么?什么老二家的?”
齐氏用力揉了眼睛,瞪向他,“怎么?你不信?
要不是巧珠那死丫头亲口告诉我,我也是不信的。
“宋远升,你们老宋家的坟头都冒了青烟了。
你那嫡亲的侄女儿,是整个大邺的女功臣。
不但被皇后封了郡君还进了衙门当了官哩。
今儿一早,我亲眼看到宋钰那贱人和老二家的一道从景园出来,上了马车。”
说着她冷笑一声,“你觉得,就咱们在清远县时,那般对她,那般对二房。
若是让她知道,咱们一家还活着。
她会怎么办?
你可别忘了那小贱人的手段!”
齐氏越说,宋远升的脸色越发难看。
说到最后,齐氏竟嚯的站起身来。
“不行!咱们不能等着她寻过来,得想个法子……”
齐氏说着左右张望,“对了,成勉呢?
他这两日不是休沐,怎么今日还不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