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田埂上的冻土渐渐松了,脚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碎裂声。杨浩宇蹲在试验田边,手里攥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土——土里埋着去年秋收时特意留的稻种,此刻正顶破种皮,冒出点嫩黄的芽尖,像刚出生的雀儿啄开了蛋壳。
“出来了!浩宇哥,你看!”赵刚举着个小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刚从井里汲的清水,他凑到田边,看见那抹嫩黄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比去年早冒芽三天呢!”
杨浩宇用指尖碰了碰那芽尖,软乎乎的,带着点湿土的凉:“这批种子耐旱,开春气温刚稳就敢冒头,是个好兆头。”他直起身,往远处望,苏婉清正蹲在另一块田里,手里捏着把小镊子,把混杂在稻种里的草籽捡出来。晨露打湿了她的发梢,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沾着点泥土,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鲜活。
“婉清姐,歇会儿吧,喝口水。”赵刚提着篮子跑过去,递过水壶。苏婉清接过来,仰头喝了两口,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惹得赵刚直笑。
“笑啥?”苏婉清嗔了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你这篮子里的清水,可得省着点用。刚听张大爷说,今年开春雨水少,得提前挖渠引活水过来。”
“知道啦!”赵刚拍着胸脯,“我上午就去叫上二柱他们,把去年的旧渠清一清,保证水到渠成!”
杨浩宇走过来时,正看见苏婉清把捡好的草籽装进个小布袋,袋口系着根红绳。“这是干啥?”他问。
“留着。”苏婉清把布袋塞进围裙口袋,“等夏天草长起来,让孩子们认认,哪些是害草,哪些能喂牲口,比在书本上看实在。”她指了指田里刚冒头的稻芽,“你看这芽儿多嫩,要是被草缠上,可就长不壮了。”
杨浩宇望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她也是这样蹲在田里,把掉在地上的稻穗一粒粒捡起来,说“每粒米都不能浪费”。那时他还笑她较真,现在倒觉得,这较真里藏着股子踏实劲儿。
“对了,”苏婉清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这是镇上农技站王技术员给的,说今年有新的防虫药,比去年的见效快,还不伤苗。我看了说明,得在幼苗长到三叶期时用,到时候咱得记着。”
杨浩宇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还画着幼苗的生长阶段示意图。“王技术员还说啥了?”
“他说要是咱这试验田收成好,秋天就帮咱申请县里的良种补贴,到时候能给孤儿院多换点过冬的煤。”苏婉清说着,眼里的光像田埂上的晨露,亮闪闪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孤儿院的小豆子带着几个孩子跑来了,每人手里拿着个小铲子,是张嬷嬷用旧铁皮给他们做的。“浩宇哥!婉清姐!我们来帮着拔草啦!”小豆子跑在最前面,裤脚沾着泥,脸上却笑开了花。
“慢点跑,别踩着稻苗!”苏婉清赶紧起身迎上去,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分给孩子们,“拔草得轻点儿,别把稻苗带起来了,像这样——”她拿起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稻苗边的杂草连根铲起,“看到没?要贴着土面铲,这样草就长不出来了。”
小豆子学得认真,皱着眉头盯着土里的草,半天不敢下铲,直到杨浩宇在旁边手把手教他,他才颤巍巍地铲起第一棵草,举着铲子欢呼:“我会了!我会了!”
赵刚也凑过来,故意把铲子往土里插得深了点,逗得孩子们直喊“错啦错啦,婉清姐不是这样教的”,田埂上顿时闹成一片。苏婉清站在田边,看着杨浩宇弯腰教孩子们认稻苗,看着赵刚被孩子们围着起哄,看着小豆子把铲起的草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忽然觉得这刚冒芽的稻田里,藏着比春景更暖的东西。
日头渐渐升高,晨露被晒成了水汽,稻苗的芽尖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的光。杨浩宇直起身,捶了捶腰,看见苏婉清正把孩子们捡的草倒在田埂边的空地上,用石头压住——那是要晒干了给张大爷家的羊当饲料。
“歇会儿吧。”他递过水壶,“看你额头上的汗。”
苏婉清接过水壶,刚要喝,忽然指着远处的渠口:“你看!赵刚他们把渠清通了!”
果然,赵刚正举着锄头朝这边喊:“水来啦!快准备堵田埂!”
众人赶紧围过去,看着清灵灵的活水顺着渠沟流进田里,漫过刚冒芽的稻苗根部,泥土里冒出串串气泡,像在跟新苗打招呼。小豆子趴在田埂边,伸手去够水里的倒影,被苏婉清笑着拉开:“小心掉下去,这水可是咱稻苗的命根子。”
杨浩宇望着水流过的地方,稻芽像是被唤醒了似的,挺得更直了。他忽然想起张大爷昨天说的话:“土地最实在,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好东西。”此刻看着这新苗破土,看着身边的人,倒觉得这话不止说给土地听。
苏婉清不知何时摘了朵蒲公英,轻轻一吹,白色的绒毛飘向田里,落在稻苗上。“听说蒲公英的种子落到哪,哪就能扎根。”她轻声说,“咱的稻苗也一样,扎稳了根,秋天准能结满穗。”
杨浩宇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忽然踏实得很。他知道,这一田新苗,不仅长在土里,也长在每个人的盼头里,只要好好侍弄,到了秋天,定能收获满仓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