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与艰难地摇头,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没有……不是……我感觉浑身都很沉重,思维……变得很慢……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还有冷,好像从精神领域里透出来的冷……很奇怪……”
沈临面色凝重,立刻将他的感受转述给陈泽风。
陈泽风的目光锐利起来,他快步走到另一台分析仪前,调出了刚才监测到的严清与生命体征和精神波动数据。屏幕上,几条曲线出现了极为异常的波动,没有规律,并不是受到刺激后的突然飙升,更像刺激有东西在阻碍后产生的紊乱。
“不是创伤应激,和之前那个人不一样。”陈泽风斩钉截铁地说,他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说,“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反应和激素水平变化,像是某种长期存在于他体内的抑制剂或阻滞剂,在受到外部强烈刺激时,被短暂地‘扰动’了。”
“抑制剂?”严清与愕然。
“你平时有没有服用什么抑制剂?或者药物?”陈泽风问道。
严清与摇摇头,要说长期服用的只有那个被周淮起的扔掉的安眠药,但那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安眠药的名字告诉了陈泽风。
“这个安眠药不会有抑制效果的。”陈泽风摇摇头,“先抽个血看看。”
严清与老老实实被抽了两管血,等待结果期间沈临耐心的询问道:“再好好回忆一下,小时候有没有长期服用过什么药物?”
“一定是长期的吗?”严清与反问,如果是短期的话严明哲严明勋就存在作案可能,但如果是长期,严清与完全想不到身边能有谁会给自己下药。
“一定是长期的,你这种情况,短期的药物做不到这种效果,而且目前市面上根本没有这种能一服用就抑制觉醒的药物。”陈泽风道。
“那长期的药物有什么样的?”
“粉末状的,药片状的,吸入的,都有,但是这东西不合规,黑市才搞得到,这东西已经被打击了很多年了,而且对人类群体没有任何利益,近几年基本上已经消失匿迹了,你也可以回忆觉醒前你身边有没有谁能接触到黑市的。”陈泽风一边化验一边说道。
“这种长期药物一般要多久?”严清与又问。
“不好说,有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陈泽风看了严清与一眼,“怎么?没想到吗?”
严清与摇摇头:“真的没有,没有这种能下药的人选。觉醒前我都是一个人生活,独来独往,每天吃饭也是营养剂。”
“怪不得你那么瘦。”沈临皱皱眉。
“习惯了,主要是那个方便。”严清与垂眸。
“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种下药。”沈临忽然开口,他想到自己家常年摆放着的香水,“如果有吸入的这种药物的话,要不要想想香水之类的?”
“香水?”严清与顿了顿,“我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你那个年龄应该在上课?教室或者房间,会不会有人……”
“不可能,”沈临话都没说完就被陈泽风打断了,“这样药物损耗太大了,没人能负担得起,而且空气会流通,根本没办法保证他摄入药量达标。”
他拿着报告看了几眼:“你好好想一想,你身边有没有什么物品,你一直携带着的,最好是贴身的,药物是无味的,这个东西他不一定有香气。”
“我想想……”严清与眉头紧蹙,他居无定所,除了书之外东西都经常换,但是书他也不会经常携带,一时半会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他经常带着的贴身的,有可能含有药物的。
“可以回去找一找,如果能找到最好,我分析一下药物成分,你能更好的给出治疗方案。”陈泽风二话不说给严清与打了一针。
严清与忍着痛,又听见陈泽风说治疗才刚刚开始,他就这样又接上了电极片,被电到了傍晚。
下了床严清与还感觉十分恍惚,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的精神体是不是不爱出来?”陈泽风问。
严清与点了点头,沈临帮陈泽风解释道:“精神体不愿意出来,可能是不适应环境或者对外界有抗拒,亦或者不喜欢环境的改变,他太习惯你精神领域了,这样不助于恢复,有机会的话都把它放出来跑一跑。”
“好。”严清与点了点头,下一秒雪球就出现在他的脚边,脚步虚浮,没走两步就倒在了严清与的脚背上。
严清与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抱了起来。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陈泽风脱下手套扔到垃圾桶里。
“知道了,谢谢陈医生。”严清与跟他们告别,坐着周怀瑾的车回到了中枢塔。本想就这样直接回宿舍,但又想周淮起肯定会问他去了哪里,于是严清与绕路去了商店买了一些新鲜的菜和肉,才回宿舍。
还没走到门口周淮起就开了门,面色着急:“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一个人出门很危险,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
怎么门开那么快,严清与被吓了一跳,莫非周淮起一直贴着门听脚步声?
他把蔬菜塞到周淮起的怀里,努力让自己表情显得正常点:“没去哪里,我饿了,出门买点东西。”
周淮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本以为严清与又是买什么速食食品,扒拉开袋子颇为诧异:“买了什么?咦,牛肉?番茄?还有排骨?你想吃这些?”
“嗯,”严清与点点头,把雪球放到沙发上,雪球前爪撑着沙发伸了个懒腰,晃着尾巴跳下了沙发跑向苍牙,在它身边蹭了蹭。
严清与看向周淮起,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期待:“想吃你做的饭。”
这句话效果拔群。
“随便做点什么都行。”严清与又说。
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主动。严清与很少会这样明确地表达想吃什么,更别提用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了。平常基本上都是自己绞尽脑汁想着要做什么投喂严清与,即便是自己已经觉得非常完美了严清与有时候还会挑。
忽然这样准备好了食材让自己做饭不就是信任自己的做饭水平吗?绝对不能辜负信任!
周淮起瞬间把追问严清与行踪的事抛到了脑后,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简直要摇出残影:“早说啊!等着!我这就给你露一手!”
周淮起二话不说,立刻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开始处理新食材,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灿烂的笑容,整个人好像带着某种亮闪闪的环身特效。
“很快就好!保证好吃!”周淮起喊道,顺手摘下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出来的那条粉色围裙。
严清与多看了他一眼,这围裙不是很早就失踪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周淮起完全沉浸在严清与点名要吃他做的饭的喜悦里,之前那点关于严清与独自外出的细微疑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严清与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算是揭过去了,但明天呢?总不能每天都用这个方法,周淮起也不傻肯定很快就能察觉不对。
严清与走进房间,想趁这个机会找一找有没有贴身携带的可能是药物的东西。他拉开了衣柜,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什么贴身衣物。
衣柜被周淮起整理得整整齐齐了,之前一些小一点的旧衣服也都扔了,剩下这些也不太可能,毕竟觉醒是在12岁,都是十年前了,谁还会留十年前的东西呢?
严清与忽然想起了什么,眯了眯眼睛。他快步走到周淮起宿舍那边他的书房,拿起了书架正中央的红色盒子。
难道是这个东西?严清与打开盒子,那只破碎又被粘好并且粘的很丑的小鸟安静地躺在红丝绒中。
严清与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盒子里拿起来,虽然周淮起把它修复得不好看,但是还挺结实的。
陶瓷小鸟的触感冰凉,严清与手指摸了摸那个裂缝,有些粗糙,这是母亲离开前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自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辗转流离,从未离身。它足够贴身,也足够……长期。
他捏着陶瓷小鸟,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它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冰凉凉的沉甸甸的。小时候睡不着,他会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冰冷的硬度似乎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难道那份偶尔让他安定的冰凉,并不仅仅是陶土的本身?
它现在是不是比以前轻了不少?严清与掂了掂,但时间太久了,这种轻微的重量变化根本察觉不出来。
厨房里传来周淮起哼着歌,还有锅铲碰撞的欢快声响,食物的香气在宿舍弥漫开来,让人感觉很温暖,可严清与却觉得有一股寒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小鸟放回盒子,拿回房间。周淮起把饭菜端出来,恰好瞥见严清与拿着那个红色盒子,想起自己干的混蛋事,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开饭了,要来吃吗?”
严清与没什么心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马上来。”
见严清与没有要骂他的痕迹,周淮起开始介绍着自己的杰作:番茄炖牛腩汤汁浓郁,糖醋排骨色泽诱人,还清炒了一个时蔬。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严清与,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周淮起夹了一大块排骨放到严清与碗里。
严清与拿起筷子,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味道应该是极好的,可吃进嘴里,却味同嚼蜡。
“很好吃。”他低声说,强迫自己又吃了几口。
“真的?那多吃点!”周淮起沉浸在投喂成功的喜悦里,没有察觉到严清与的不对劲。
这顿饭对严清与来说,吃得异常艰难。他机械地咀嚼、吞咽,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泽风的话。
长期,贴身,抑制剂,还有黑市。那只破碎又被重新黏合陶土小鸟,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它摔碎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里面写着hsy,是何淑仪的名字简写,似乎壁上有些深咖色。还有什么别的吗?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严清与帮着收拾了碗筷,随后开口:“我先回房间了。”
“是不是今天训练累着了?要不要我给你再按摩按摩?”周淮起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严清与脸上的倦色,伸手想碰碰他的额头,“脸色不太好。”
严清与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周淮起的手顿在半空。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我没事,”严清与立刻找补,声音有些发虚,“就是有点困。我先去洗澡了。”
他匆匆转身进了浴室。热水冲刷下来,稍微缓解了一些身体上的疲惫,却无法缓解精神上的沉重和混乱。
严清与透过氤氲的水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对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和怀疑。
如果真的是那只鸟……那只从他幼年起,日日夜夜带着的,陪伴着自己的,被自己视为心灵寄托的东西,究竟又算什么?
第二天严清与仍然装作无事跟周淮起训练了一段时间,把他哄去模拟训练,又说自己黑塔有些事要先过去一趟,让他好好练习,匆匆坐车来到了陈医生家,把陶瓷小鸟拿给了他。
陶瓷小鸟又被敲碎了,本来裂缝就多,现在更是要碎成渣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
等待结果的时间度过得无比煎熬。严清与坐在椅子上,雪球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大尾巴扫着他的脚腕,毛茸茸的痒痒的。
严清与几乎是屏住呼吸接过那份报告单的。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化学名词和数值,最终,定格在几个突兀的,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陶瓷工艺品成分分析表的名称上。
它的旁边被陈泽风重点标注了:神经传导抑制剂,长期接触可导致精神潜力开发迟缓,感官钝化,情绪压抑……
严清与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真的是它。
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