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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将近,樱花早已在风中零落成泥。一年一度的柱合会议日益临近。趁着这短暂的宁静时光,白鸟岩决心再次拜访那位既是师兄、又是现任水柱的富冈义勇。

此行的目的,沉重而郑重。一来,是为感谢当日那封将他引荐给鳞泷左近次师傅的推荐信。二来,则关乎在狭雾山那片浓雾中所见证的一切,以及藤袭山上那份深藏的、关于手鬼的残酷真相——他需要亲口告诉义勇师兄。

再次踏足富冈义勇那位于山阴处的宅邸,心境已与初次随蝴蝶忍前来时截然不同。如今再临,周身沉淀下的气息已是沉稳坚毅。

昨日,“将军”已代为送达拜帖。此刻,在引路隐队员的沉默示意下,白鸟岩穿过那道熟悉的樟子门。内堂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慌,枯山水描绘的惊涛骇浪依旧凝固着寂寞的线条。茶香袅袅升起,富冈义勇身着双色羽织,正襟危坐于矮几前,仿佛从未挪动过分毫。

见他进门,义勇的目光平静地投来,喉结微动,发出一声简短的音节:

“坐。”

同时,他提起粗陶茶壶,为白鸟岩面前的空杯注满热气腾腾的茶水。动作行云流水。茶汤的颜色略显浑浊,果然又是去年的陈茶梗子。

“久疏问候,”义勇放下茶壶,目光落在白鸟岩脸上,依旧是那冷淡平直的调子,仿佛读着某种公文,“鳞泷师傅身体如何。”

“师傅身体康健。”白鸟岩微微颔首。

“那就好。”义勇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短暂地掠过白鸟岩腰间那把黑底蓝纹的日轮刀,“还有,没想到……你也通过了最终选拔。恭喜了。”他说着“恭喜”,但那张英俊却缺乏表情的脸上,以及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听起来倒像是一句带着点疏离的评价,与其说是祝贺,不如说是陈述。

白鸟岩早已领教过这位师兄独特的表达方式,心中并不以为忤,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义勇师兄,师傅说你在狭雾山修行时,最喜爱的便是鲑鱼萝卜。来时特意带了一份,聊表谢意,也请师兄指正。”他将一只精致的漆盒推向矮几中央。

义勇的目光在漆盒上停顿了一瞬,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招手唤来等在屏风后的隐队员,将漆盒交予对方,并低声道:“去休息吧,不必再上来。”待隐队员退下后,整个内堂便只剩下炭炉上水壶的细微沸腾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我听说,你已完成首次任务,”义勇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矮几边缘划过,“你初入狭雾山时,鳞泷师傅便有信来,言你天赋卓绝,根基坚实。信中言及:‘此子进境神速,水之呼吸已有意蕴,加以历练,柱位可期。’”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斟酌字句,随后放下杯子,抬眼看向白鸟岩,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如同投石入湖,激起轩然大波:

“待你晋位柱之日,我便将此水柱的名号……让渡于你。”

空气瞬间凝固!只有水壶仍在执着地发出滋滋轻响。

此言一出,纵然白鸟岩早有心理准备应对师兄的奇特思维,也不由得呼吸一窒!屋内落针可闻,一种难言的沉重弥漫开来。富冈义勇依旧端坐着,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句要将无数剑士渴求的最高荣誉之一轻易转让的话语,不过是谈论今日的天气。

然而,那份隐藏在冷淡之下深重的自我否定与愧疚,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白鸟岩眉头紧蹙,直视义勇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义勇师兄为何这般想法?”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痛心。

“我跟你不一样。”义勇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不过是...一个窃取了柱的名号……苟活至今的小人罢了。”

“师兄怎可如此妄自菲薄!”白鸟岩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虫柱大人曾亲口言明,义勇师兄乃是乃是鬼杀队历代最强水柱!”他试图搬出蝴蝶忍的评价,试图唤醒师兄的认同。

“蝴蝶她……”义勇的瞳仁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坚冰般的面容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涟漪瞬间又平复如初,“安慰之词罢了。我?只不过是个躲在同伴身后的胆小鬼。”

他的目光投向庭院一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空洞:

“最终的选拔……是锖兔,是他的‘水之呼吸’,斩尽了藤袭山上所有恶鬼,救了所有人……包括我。他本该成为水柱的……我本该……死在那里的……他却死了……而我活了下来,我活下来做的不过是——窃取了他应得的柱位!”最后一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刻骨的酸楚和自责。

不论白鸟岩如何想辩驳,富冈义勇都似乎沉溺在自己构筑的愧疚牢笼中,充耳不闻,眼神沉寂得可怕,仿佛任何言语都无法穿透那层厚厚的、自我否定的坚冰。

白鸟岩心中的焦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恼火越烧越旺。他看着眼前这位实力强大却深陷心结的师兄,那份固执的消极,那份对逝去同伴辜负的痛苦,还有那份对自身价值的彻底否认,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不能再这样下去!

深吸一口气,白鸟岩猛地站起!衣袂带起的风拂动了桌角的几片茶叶。

“师傅交于你水之呼吸正统,锖兔又舍下性命救了你,难道你不想将水之呼吸发扬光大吗?”白鸟岩已经全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只想在这个满是悲观主义的师兄脸上狠狠揍一拳。

一旁的富冈义勇却充耳不闻。

“看来,多说无益。”他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却带着一种锐利的决绝。

富冈义勇抬眼看向他,眼中露出一丝不解的惊讶。

白鸟岩目光如炬,右手已然按上了腰间日轮刀的刀柄,目光灼灼地盯着富冈义勇:“我自狭雾山归来,随鳞泷师傅潜心修炼一载余,自以为水之呼吸已窥得几分门径。”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今日得见水柱当面,白鸟不才,斗胆请教——请水柱大人赐教!”

话音落下的瞬间,“锵啷”一声清越龙吟!

漆黑刀身的日轮刀已在白鸟岩手中完全出鞘!那深沉如夜的刀身,映着门框透入的光线,蓝色如水的刀纹仿佛缓缓流淌,一股强烈的战意伴随着水之呼吸的吐纳瞬间弥漫开来!他不再看义勇一眼,手握日轮刀,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庭院中的那片枯山水坪地,在汹涌的“波涛”图案前站定。

富冈义勇眼中闪过更大的惊愕,旋即浮现一丝无奈。他也随之起身,快步跟上:“白鸟,若你是因为我刚才的妄言而意气用事,大可……”

“无需多言!”白鸟岩背对着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还请——赐教!”

他猛地转身,刀尖斜指地面,水之呼吸运转,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激流!态度坚决无比——此战已不可避免!

富冈义勇看着眼前师弟眼中那份坚定的、甚至带着点执拗的火焰,终于不再劝阻。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呛——!”

清冽如冷泉的刀鸣响彻庭院!富冈义勇的日轮刀随之出鞘,浅蓝色的刀身在光线下仿佛流动的活水,冰寒的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降低了几分。他将刀柄微微下沉,摆出一个最基础、却无懈可击的起手式,目光凝注在白鸟岩身上,那份被点燃的战意也同样不容小觑。

肃杀之气取代了先前屋内的死寂!庭院中惊鹿的一声脆响,成为了战斗的号角!

没有客套,无需提醒!白鸟岩心念电转,瞬间锁定了自己计划中最强也最具挑战性的一击——正是当初初见义勇时,曾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狼狈躲避的神速突刺!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身随心动!白鸟岩猛地深吸一口气,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漆黑的日轮刀带起一道幽蓝的流光,空气被极致的速度撕裂,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目标直指富冈义勇左肩!快!狠!准!毫无保留!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鬼物瞬间毙命的神速一击,富冈义勇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没有退,反而左脚向前踏出一步!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将刺入肩膀前一瞬,他手中的日轮刀以一个精妙到极致的角度向上斜挑,刀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白鸟岩奔袭而来的刀尖上!

“铛!”

一点寒星爆开!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声清脆的、带着强大内蕴力量的鸣音!

白鸟岩只觉得一股极其怪异的、如同潮水汹涌却精纯无比的力道,瞬间从自己刀尖传递至整个手臂!那股力量精准地破坏了他“雫波纹击刺”那集中于一点的穿透平衡!蓄积的刀势被强行打断!手臂一阵酸麻!

他借力猛地一个翻身,高高跃起!

机会!在空中,白鸟岩立刻衔接最具威力、也最能积蓄力量的斩击!

“水之呼吸·捌之型·泷壶!”

身体化作下坠的瀑布!深蓝色的刀光随着他身体的旋转自天而降,蕴含着澎湃的水流冲击之力,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九天瀑布倾泻而下,朝着地面的富冈义勇当头压下!全力的一击!

“呼——”

富冈义勇冷漠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风声响起:

“水之呼吸·玖之型·水流飞沫!”

只见义勇的身影动了!他的步伐变得无比轻灵而诡异,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双脚在地面上只留下几不可察的、如同蜻蜓点水的痕迹!整个身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微小幅度高速移动!动作之精妙,竟完全避开了“泷壶”那庞大压力的核心区域!

更可怕的是,他在闪避的同时,借助那轻灵步伐产生的离心力,反手挥出一刀!

“水之呼吸·肆之型·击打潮!”

这是能够搅动整个“瀑布”的强大斩击!深蓝色的刀刃带起汹涌澎湃的浪潮虚影,排山倒海般反卷向刚刚落地的白鸟岩!力量之大,范围之广,正是对付刚刚完成重击落地、气力未继的绝佳时机!

白鸟岩甚至来不及站稳!那股蕴含巨大力量的潮汐剑气已迫近眼前!凌厉的刀气几乎要撕开他的面皮!

“不好!躲不开!”瞬间的判断涌入脑海!

“水之呼吸·叁之型·流流舞!”白鸟岩本能地催动身法,双脚急速交错,身形如同被无形的流水推动,险之又险地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击打潮”的力量和范围远超他此刻能退避的极限!

那汹涌的潮汐之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而至!眼看着冰冷的刀锋就要触及他的胸膛!

“该死!陆之型·扭转漩涡!”

千钧一发之际,白鸟岩强行同时使出两招!身体旋转,深蓝色的日轮刀在身前疯狂舞动!不只是流流舞那灵动后退的水流,还化为一个激烈旋转、疯狂吞噬的漩涡!

“嗤——嗤——啷啷啷啷!”

深蓝色的刀锋漩涡与富冈义勇的“击打潮”剧烈碰撞、撕扯!一时间,庭院中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水与水的激烈搏杀漩涡!无数的水汽被蒸发,凌厉的刀气四溢,切断了附近几根细草,甚至在枯山水的白砂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白鸟岩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再次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呼……呼……”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火烧火燎的感觉,握着刀的手臂更是酸麻肿胀,几乎有些抬不起来。额头的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反观富冈义勇,仅仅只是在方才“水流飞沫”发动时耗费了极小力气,此刻依旧气息平稳,面色如常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还要继续吗?”带着一种长辈看待晚辈小打小闹的宽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劝阻?

这丝无声的“宽容”彻底点燃了白鸟岩心头被强行压下的恼火!师兄依旧在否定自己,否定这场战斗的意义!

怒火与一股强烈的不甘瞬间冲上头顶!白鸟岩猛地挺直身体,无视身体的酸痛,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腔高高鼓起!运转到极致的水之呼吸让他周身蒸腾起淡淡的白色气雾!

“看好了!”

白鸟岩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底仿佛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水之呼吸——拾之型——生生流转!!!”

水之呼吸的奥义!

随着他一声断喝,身体猛地开始高速旋转!如同平地卷起一股狂暴的龙卷风!而漆黑刀身裹挟的深蓝刀光,就是这龙卷风中最致命的利刃!每一周旋转,刀势都如同滚雪球般叠加,威势暴涨!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庭院中的空气被疯狂搅动,枯山水的砂砾被卷起飞舞!如同一条真正的、咆哮着扑向猎物的恶龙!观两人距离,白鸟岩大概能完成六周旋转,将这积攒到顶峰的力量彻底释放!

气势惊人的刀龙,带着席卷天地般的洪流,咆哮着冲向静立前方的富冈义勇!

就在白鸟岩旋转到最后一周,刀势即将攀升至最巅峰,准备发出那石破天惊的终结一击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清晰瞥见,一直静立如山的师兄,竟然……微微叹息了一声?

紧接着,在白鸟岩的视线中,富冈义勇的身影在他旋转带起的狂暴气流和自身视觉错觉的双重作用下,如同鬼魅般、极其突兀地——消失了!

‘什么!’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白鸟岩的脑海!

不是消失!

是移动到了他旋转的背侧!

富冈义勇同样施展了身法!他朝着白鸟岩旋转方向的相反侧同步高速移动!两人的角速度在瞬间抵消!在白鸟岩高速旋转的视野里,如同正面的目标骤然消失!而富冈义勇,此刻已经精准地站在了他旋转舞动、防护最薄弱的、真正的死角——背后!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已预判了一切!甚至连呼吸法都未曾紊乱多少!他太了解水之呼吸了!

“该结束了。”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与此同时,一股致命的寒意瞬间笼罩了白鸟岩的后心!义勇的日轮刀如同捕食的毒蛇,毫无怜悯地刺向他因为全力旋转斩击而空门大开的后背!这一刀旨在击倒,而非致命,却是宣告胜负的终结一击!切磋,结束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强烈的危机感让白鸟岩浑身汗毛倒竖!一瞬间,身体先于大脑动了起来。用出了它最能接受的剑技。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白鸟岩喉间迸发!喉咙瞬间涌上腥甜!他不顾被狂暴旋转之力撕扯着的筋肉,强行中断了那积蓄至巅峰的旋转斩击!狂暴的力量在身体内左冲右突无处倾泻,几乎要将他的肌肉撕裂!

借着这强行扭转身体带来的微小反冲力,他竟硬生生在原本旋转的路径上,强行完成最后不到半圈的倒旋!

身体剧痛旋转的同时,他右手的日轮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归鞘,下一刻,日轮刀由猛然出鞘,仿佛柔若无骨地扭曲、划出一个十字的弧线!另一种残酷厮杀中千锤百炼的本能!水之呼吸与苇名流完美结合的绝技在仓促间爆发!

“水之呼吸 柔剑·十字斩!”

漆黑十字刀光乍现!凌厉、刁钻、狠辣至极!目标正是身后富冈义勇毫无防备的脖颈要害!这一击快得超越了思考,是在被看破的绝望与强烈的意志驱动下,身体对死亡威胁做出的、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击!是水之呼吸早已调和成功的苇名流杀招!

瞬间!一股冰冷彻骨的死亡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扼住了富冈义勇的咽喉!那十字刀光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这是完美的,毫无破绽的一击!仿佛下一瞬,冰冷的刀刃就将切入他的气管!甚至连闪躲的想法都来不及生出,身体的本能已经尖叫着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啧!”

义勇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他体内的水之呼吸骤然奔腾至极限!

“水之呼吸——”

原本平稳的气息骤然间产生了如同深渊旋涡般的恐怖吸力,将周身所有杀意、气流、乃至光线都仿佛吞没!他的动作变得奇诡无比,日轮刀在胸前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韵律急速划出一个无形的“圆”。

“——拾壹之型·凪!”

霎时间,以富冈义勇为中心,周遭方圆数尺的空间仿佛凝固了!变成了毫无波澜的“静水领域”!连庭院里被卷起的砂石和落叶都突兀地悬浮在空中!一切喧嚣、杀机、冲击波,在触及这片领域边缘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尽数被吞噬、消弭于无形!

那致命狠辣的十字斩刀光,如同投入一汪古井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了几圈细小的涟漪,便彻底沉没、消散了。

“凪”的绝对领域,如同水面吞没涟漪,无声无息地平复了一切波澜。

就在“凪”展开的下一瞬间,富冈义勇的身影如同从水波中踏出的幻影,一步便跨越了残余的静止领域,浅蓝色的日轮刀冰冷地、稳稳地架在了刚刚强行收招、此刻正因内腑剧烈翻腾而大口咳血、单膝跪地的白鸟岩肩颈之上!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带来死亡的触感。

只是……这一次,富冈义勇不再是先前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的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惊悸。显然,仓促间全力运转拾壹之型·凪,哪怕是他,也绝非轻松。

“咳……咳……噗……”白鸟岩一手捂着翻江倒海的胸口,一手拄着日轮刀撑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混杂着唾液从嘴角滴落,染红了庭院的砂石。痛!浑身都像被拆散重装了一遍!但那份憋闷,那份为师兄感到不值的心情,却比身体的痛苦更加清晰!

他索性完全放弃了支撑,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地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五月末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花。他摸索着,从置物袋里掏出一颗的药丸。

一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小药丸丢进嘴里,艰难地咽下。

药力开始发散,灼热的痛苦稍缓。

“师兄……”白鸟岩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血沫子的味道,但语气却异常平静,目光依旧望着刺目的天空,“你可知……我在藤袭山中……遇到了什么?”

旁边的富冈义勇沉默着,但身体明显微微前倾,显示出他在听。

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急切,白鸟岩自顾自地、费力地抬起手,摸索到腰间,解下了那个精致的消灾面具——鳞泷左近次曾为每一位弟子亲手制作的祝福。

他艰难地将面具举起,对着太阳。阳光透过面具的镂空洞孔,在他沾着血渍和砂砾的脸上投下几个扭曲的光斑。

“我遇到了……一只鬼……”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一只……浑身长满手臂的畸形恶鬼……”

“可怕的……不是它的力量……而是……”

他顿了顿,语速放缓:

“它……认得出……我是鳞泷左近次的徒弟!”

富冈义勇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师兄!它在藤袭山上盘踞了十数年!你知道它靠什么……认出我们这些鳞泷弟子的吗?”

白鸟岩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强烈的悲情!手中的消灾面具,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刺眼!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我们视为护身符、视为恩师祝福的……消灾面具啊!”白鸟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就因为师傅给我们做的这个消灾面具!那头恶鬼!它就靠着这个面具!在这十数年里!猎杀,吞噬了师傅……整整十三位弟子!!!”

“什么?!”

富冈义勇再也无法抑制,失声惊呼!那冰冷的面具瞬间被撕得粉碎!一种巨大的、名为真相的雷霆狠狠劈在他的灵魂之上!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揪住白鸟岩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白鸟岩整个人从地上提起!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和一种即将爆发的恐惧!

“你说什么?!”

“咳咳……师兄!”白鸟岩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痛苦地咳着,抬手轻轻拍了拍义勇抓着他衣襟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当我……将这个……足以……令人心碎的消息带回狭雾山……”白鸟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沉重,“告诉师傅……那位强大又温良的……前任水柱……你猜怎样?”

他的眼神直视着义勇因震惊而剧烈波动的双眸,一字一句:

“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他把自己关在里屋……整整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粒米不沾……”

白鸟岩清晰地看到,富冈义勇揪住他衣领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那强行压抑的惊恐与悲痛几乎要喷薄而出!

“你……你刚刚明明告诉我……师傅身体康健的!”义勇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充满了质疑和恐惧!仿佛害怕听到那个更可怕的事实。

白鸟岩虚弱地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师兄的手:“师兄……别紧张……也听我把话说完……”

富冈义勇愣住了,紧抓着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师傅年轻时斩杀恶鬼无数,更是前任水柱……他怎么可能因此彻底崩溃”白鸟岩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深的敬仰,“三天……三天后,师傅走出来了!脸上虽然……带着憔悴,红着双眼……但……但脊梁依旧是笔直的!”

他看着富冈义勇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份力量传递过去:

“他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饭菜……像以前一样……招呼我坐下……他说……‘站着做什么?进来啊。’” 白鸟岩努力模仿着鳞泷师傅当时温和却疲惫的语气,“师傅他……不是一蹶不振……他是用自己的方式……接下了这剜心之痛!”

白鸟岩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带着一股释怀和解脱:

“不过,对于师傅来说,他终于能卸下一桩沉甸甸的心事!他可以放下对弟子们无故惨死的愧疚自责了,他知道了真相。”

白鸟岩的目光锐利起来,直刺富冈义勇的内心深处:

“师傅经受了远超常人的丧徒之悲与自责,尚且能放下重负,坚韧前行……我们这些尚且活着、承继了师傅衣钵的徒弟……怎能不努力去实现师傅的期望?怎能不尽己所能……将水之呼吸……传承下去?!”

富冈义勇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完全松开了,他坐在白鸟身旁,眼神剧烈地闪动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深藏多年的、名为“窃取者”的枷锁,似乎在刚才那雷霆般的真相与师弟那灼热的质问下,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

但他仍在顽固地抗拒着!那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这种事情……”富冈义勇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一个人也……”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固执的理由。(富冈义勇,还在嘴硬!╰_╯)

“师兄!”白鸟岩强撑着坐起上半身,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那苍白无力的辩解!那双燃烧着明亮火焰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富冈义勇:

“经过刚才那场切磋……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他指着富冈义勇的胸膛,“你觉得……我的水之呼吸……如何?!”

富冈义勇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再次沉默,片刻后,他才沉声,带着一丝实事求是:

“粗浅。”他评价道,眼神锐利,“水之呼吸的实战经验……严重匮乏。力量衔接不足,招式转换生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鸟岩紧握的日轮刀上,以及他此刻的痛苦,“倒是最后一招……诡谲凌厉,有几分…”

评价依旧客观,却也精准地点出了问题所在。

白鸟岩闻言,露出一个苦涩却又无比坦诚的笑容:“师兄所言极是。但你知道为何吗?”

他喘了口气,带着自嘲:

“虽说我是由鳞泷师傅教授水之呼吸,可我的水之呼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辅助我原先的剑技而存在。终非……正统!”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刀:

“而且,我绝大部分的原有剑技都与水之呼吸无法契合,所以,在纯粹的水之呼吸一道上……我不可能超越你!根本无法承载起‘水柱’之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富冈义勇那张震惊的脸上:

“所以!只有你。”

“富冈义勇!”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掷地有声地说道:

“唯有你!才是真正集鳞泷左近次师傅水之呼吸真传于一身……集历代水之呼吸修炼者精髓于一体……名副其实的‘柱’!你才是水之呼吸毋庸置疑的——集大成者!”

富冈义勇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冰冷的、名为“窃取者”的心防,在白鸟岩那掷地有声的、带着绝对实力评判的宣告面前,开始剧烈地土崩瓦解!

而白鸟岩的下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所有残存的自卑外壳!

“而且……”白鸟岩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传达另一个世界消息的郑重和悲伤,“锖兔……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锖兔他……?!”富冈义勇如同被一道更强烈的雷电击中!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刚松开的手又下意识地想去抓白鸟岩的肩膀寻求证实!

“师兄!别急!”白鸟岩再次按住了他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语气带着一份肃穆和追忆,“师傅闭门不出的第三日……我在后山修炼……”

他缓缓叙述着那个神奇的际遇:

“……忽起大雾……白茫茫一片……刹那间……那浓雾深处……隐约浮现出……十三道身影……”

白鸟岩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

“皆戴消灾面具。”

义勇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为首者,短发、温和中带着刚毅脸上面具遮挡的一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白鸟岩的声音无比清晰,“正是锖兔无疑。”

富冈义勇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睛死死盯着白鸟岩。

“此十三人,皆因我斩杀藤泽山中那源头之手鬼,斩断了其束缚的根源,而得以现身告别(原创剧情,不喜勿喷( ̄. ̄))”白鸟岩的声音带着一份敬意,“是真正的解脱。而锖兔……他……”

白鸟岩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光:

“他对我说,感谢我斩杀了恶鬼,替他们报了仇,消除了他们的怨念。”他看向富冈义勇,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郑重,“同时,他也托付给我两件事。”

“其一,是照顾我们的师傅……”

“其二”白鸟岩紧紧盯着富冈义勇的双眼,仿佛在转述一位老友最深切的关怀,“照顾你,富冈义勇。”

“照顾我?”富冈义勇失声重复,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难以置信。

“是!”白鸟岩斩钉截铁地确认,“锖兔对我说:‘义勇那家伙……’”

白鸟岩模仿着想象中锖兔那份兄长般的无奈与关心:

“‘性子执拗,认死理总喜欢把什么事都默默藏在心里像个闷葫芦一样……’”

“‘他会过分地否认自己,否认自己的天赋,否认自己艰苦训练换来的实力 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巧合,是偷来的……’”

“‘他背负着对我们的愧疚,已经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白鸟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感染力:

“锖兔……他最放不下心的人……是你啊!师兄!即便身死魂消,他最牵挂的,除了师傅,便是你!他如此看重你!如此关心你!甚至担心你会把自己活活困死在这份枷锁里!你又何必……何必如此轻视你自己?!何必辜负锖兔的这份看重?!!”

话音落下,庭院中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只有微风穿过枫叶的沙沙声,以及富冈义勇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他低着头,额发垂落,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表情。

但白鸟岩清晰地看到,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重重地砸落在义勇握紧的拳头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很快渗进了干燥的土地里。他的身体在极其轻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那紧绷了多年的,固执的、自我贬抑的脊梁,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那份跨越生死的托付和关怀,击碎了最后的倔强。

那一直如同顽石般冰冷坚硬、拒绝外界一切关爱的外壳,裂开了。露出了里面那个从未愈合、一直在哭泣流血的心。

白鸟岩没有再说话。

良久,起身告辞,他对那无声垂泪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走向宅邸那安静的出口。将这片充斥着悲伤、震撼、解脱、以及新生的空间,留给那位终于开始直面自己内心的水柱师兄。

当他推开宅邸的樟子门,脚步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低哑的、带着浓浓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叮嘱:

“回去了……让蝴蝶……仔细看看你的伤……”

白鸟岩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释然而疲惫的微笑。

“师兄……安心……”

五月清澈耀眼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在少年沾着血渍和尘土的身上,也洒落在他那虽踉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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