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月亮像被冻住了,惨白地挂在天边。
曹家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仓房透出一点亮光。
曹云飞蹲在木箱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猎枪。
枪油的味道混合着松木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吱呀——门被推开一条缝,管彤彤的小脸探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她今天换了件蓝底白花的棉袄,辫子盘在脑后,像个成熟的小媳妇。
溜出来的?曹云飞赶紧把她拉进来,顺手往她怀里塞了个暖水袋,让你爹知道非打断我的腿。
管彤彤笑嘻嘻地凑到火盆前烤手:我说来找婶子学绣花样子。
她眨眨眼,我娘可高兴了,还给我带了黏豆包。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豆包的甜香立刻充满了小屋。
曹云飞无奈地摇头,把猎枪递给她:先熟悉重量。枪一入手,管彤彤就一声,差点脱手。
这么沉!她龇牙咧嘴地捧着枪,像捧着一根烧火棍。
这才七斤半。曹云飞站到她身后,双手托住枪管,抵肩要实,贴腮要轻。少年的体温透过棉袄传来,带着淡淡的火药味。
管彤彤学着他的样子瞄准,却怎么也端不稳。曹云飞突然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扣动扳机。一声空响,吓得小丫头一哆嗦。
怕了?曹云飞轻笑。
才没有!管彤彤不服气地撅嘴,突然转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奖励师父...
火盆里的炭火炸开一朵火花。曹云飞耳根发烫,赶紧转移话题:知道为啥先教你用枪吗?
管彤彤摇摇头,辫梢扫过他的下巴。
因为枪最公平。曹云飞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手指一动,就能决定生死。他神情突然严肃,所以永远不能对着人,哪怕没装子弹。
小丫头认真点头,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曹云飞继续讲解如何装弹、退壳,如何根据距离调整瞄准点。管彤彤学得极快,不到半小时就能独立完成装填动作。
试试?曹云飞推开后窗,指着二十步外的稻草人——那是他下午刚扎的,头上顶着个破铁盆。
管彤彤深吸一口气,像模像样地端起枪。可扣动扳机的瞬间,她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的一声巨响,铁盆纹丝不动,稻草人旁边的柴火垛却被打得草屑纷飞。
脱靶。曹云飞憋着笑,后坐力疼不?
管彤彤揉着肩膀,眼泪汪汪:跟被驴踢了似的...突然扑上来捶他,你笑话我!
两人笑闹着滚到草堆上,猎枪被小心地搁在一旁。管彤彤的发髻散了,黑发铺在干草上像匹缎子。曹云飞突然安静下来,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梢:真好看...
小丫头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云飞,你以后...会不会嫌我笨?
傻话。曹云飞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学东西比靳从起那笨蛋快多了。
窗外传来黑云的轻吠,接着是追风不安的抓门声。曹云飞警觉地坐起身,抄起猎枪凑到窗前——月光下的雪地空荡荡的,只有几串野兔的脚印。
怎么了?管彤彤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
没事。曹云飞放下枪,却听见院墙外传来轻微的声。他吹灭油灯,把管彤彤护在身后,别出声。
黑暗中,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曹云飞能感觉到管彤彤的心跳,又快又急,像只受惊的小鹿。墙外的声响越来越近,突然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进了院子。
黑云和追风同时狂吠起来。曹云飞一把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从这儿走,快!管彤彤却站着不动,从柴堆里抄起根木棍。
我不跑!她声音发抖却坚定,我有武器!
曹云飞心头一热,顾不上多说,一个箭步冲进院子。月光下,一个黑影正扒在仓房窗台上,见他出来转身就逃。
站住!曹云飞举枪瞄准,却听见身后的一声——管彤彤的木棍旋转着飞出,正中那人后背!
黑影踉跄了一下,继续翻墙。曹云飞扣动扳机,的一声,子弹打在墙头上,溅起一片碎砖。那人惨叫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打中了?管彤彤光着脚跑出来,冻得直跺脚。
曹云飞摇摇头:擦破点皮。他蹲下检查雪地上的痕迹,突然皱眉,是王有福家的二小子。血迹旁掉着个烟袋锅,他认得上面的铜箍。
偷东西的?管彤彤牙齿打颤。
偷狗的。曹云飞脱下棉袄裹住她,最近屯里丢了三条好狗,都是能打围的头狗。他眯起眼看向王家的方向,看来有人盯上咱们的黑云了。
回到仓房,管彤彤还沉浸在刚才的刺激中,小脸通红:我打中他了!你看见没?我扔得可准了!
曹云飞笑着往火盆里添炭:嗯,比枪法准多了。他突然正色,不过下次遇到危险,必须先跑,听见没?
管彤彤撇撇嘴,突然扑上来咬他耳朵:就不!我要保护你!
炭火作响,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曹云飞摸着发烫的耳朵,突然觉得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都值了——不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是为了此刻能护住怀里这个傻丫头。
夜深了,曹云飞送管彤彤回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紧紧依偎在一起。路过王家院墙时,他们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痛呼声和女人的咒骂。曹云飞握紧了猎枪,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找王有福。
屯口的沙果树下,管彤彤突然站住脚:云飞,开春咱们真能去县里开店?
曹云飞帮她系紧围巾,卖山货,收皮子,再雇两个伙计...
我要学记账!管彤彤眼睛亮晶晶的,我爹说女子有文化不吃亏。
曹云飞突然想起前世那个在县供销社当会计的姑娘,因为会打算盘,嫁了个吃商品粮的丈夫。他轻轻握住管彤彤的手:我教你,加减乘除都教。
小丫头开心地踮起脚,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兔子似的跑开了。红围巾在月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苗,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
曹云飞站在原地,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傻笑。黑云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用湿鼻子碰了碰他的手,似乎在提醒他该回家了。夜风渐起,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却怎么也浇不灭心里那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