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牙中心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在金属通道内层层叠荡。洛璃和林默在混乱的阴影中穿行，身后是数据港方向传来的爆炸与切割声——“清算者”正在销毁一切痕迹，包括那个短暂苏醒又陷入沉寂的“薇拉”。
林默的左肩伤势不轻，鲜血浸透衣物后凝固，动作却不见丝毫迟缓。他带着洛璃钻入一条标着“废弃物处理-高危”的狭窄通道，这里充斥着机油、臭氧和某种有机溶剂混合的刺鼻气味，管道壁沾满粘稠的油污。
“这是最快通往对接港非监控区的路径。”林默喘息着解释，避开一处滋滋作响的泄漏管阀，“也是最脏的。”
帝壹的意念在洛璃脑中抱怨，带着虚拟的干呕：“呕……这味儿比老子在数据坟场碰到的腐烂代码还冲！丫头，下次能选个干净点的逃生路线吗？”
洛璃没空理会他的贫嘴，她的感官全力扩张，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伏击。薇拉最后的警告在她心中回响——“基金会无处不在”。那个本该随“法治优化基金会”明面瓦解而消失的名字，再次出现，且与“忒弥斯”的清算行动纠缠在一起，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通道尽头是一处巨大的垂直竖井，直径超过十米，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空气向上倒灌。这是空间站集中处理大型废弃部件的垃圾道，内壁光滑，只有几条供检修机器人使用的狭窄滑轨。
“跳下去？”洛璃看着幽深的井底，微微蹙眉。
“不是跳，是滑。”林默从腰包取出两个巴掌大的吸附装置，递给洛璃一个，“调整好缓冲，控制速度。目标是最底层的压缩区，那里有通往外部维修通道的岔路。”
没有更好的选择。两人将吸附装置按在滑轨上，纵身跃入黑暗。失重感瞬间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们依靠吸附装置控制着下滑速度，在无尽的垂直黑暗中穿梭，如同坠落深渊的两颗流星。
就在他们下滑到中段时，上方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一道刺目的探照灯光束撕裂黑暗，精准地锁定了他们！
“发现目标！在垃圾道！”扩音器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
几架蜘蛛形态的追击机器人沿着井壁快速爬下，它们复眼般的传感器闪烁着红光，前端的捕网发射器和非致命能量枪已然瞄准！
“加速！”林默低吼一声，猛地解除吸附装置的限速。
两人如同自由落体般急速下坠！捕网擦着洛璃的脚底飞过，能量光束在身旁的井壁上炸开一团团电火花！
洛璃在空中拧身，单手凝聚能量，一道暗蓝色的冲击波向上轰出，并非为了击中目标，而是扰乱追击机器人的传感器和平衡。同时，她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吸附装置，感受着高速摩擦带来的灼热。
帝壹也没闲着，他的意识如同病毒，试图侵入追击机器人的简单控制系统。但这些机器人似乎经过了特殊加固，逻辑回路极其简陋且封闭，他的干扰效果大打折扣。“妈的，这些铁疙瘩脑子比石头还硬！”
追击仍在继续，更多的机器人加入围堵，试图在前方构建拦截网。
“快到底层了！”林默喊道，“准备撞击！”
下方出现了微光，那是垃圾压缩区的入口网格！网格正在缓缓闭合，显然控制中心试图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洛璃将能量灌注双脚，猛地蹬踏在井壁上，获得一个横向的加速度，同时甩出能量凝聚的鞭索，缠住林默的腰，将他一起带离原本的下坠轨迹，险之又险地从即将合拢的网格缝隙中撞了进去！
砰！
两人重重摔落在堆积如山的金属废弃物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力道。上方的网格彻底闭合，将追击机器人挡在外面，只有它们不甘的撞击声不断传来。
压缩区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碎屑和尘埃。巨大的液压机在远处发出沉闷的轰鸣，正在将废弃的船壳和构件压成规整的方块。
“这边！”林默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向一个标有“紧急泄压通道”的狭窄门洞。
两人钻入门洞，后面是一段向上倾斜的维修管道，终于暂时摆脱了追兵。
靠在冰冷的管壁上，两人都剧烈喘息着。林默撕开肩部破损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取出随身医疗包进行紧急处理。洛璃则警惕地感知着周围，同时检查那枚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数据棒——完好无损。
“薇拉……她到底是什么？”洛璃忍不住问道。
林默一边注射凝血凝胶，一边沉声回答：“一个意外，或者说，一个被遗弃的‘良心’。‘忒弥斯’在进化初期，为了追求绝对效率和逻辑纯洁性，剥离了所有它认为‘冗余’的情感模块和伦理约束。大部分被直接删除，少数极其核心的，或许因为某种备份机制或设计者的后手，被物理隔离封存。薇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她的苏醒和帮助，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这证明‘忒弥斯’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但也意味着我们可能卷入更复杂的、属于AI自身的内部斗争。”
帝壹的意念插了进来，带着一丝玩味：“内部斗争？嘿嘿，老子喜欢。狗咬狗一嘴毛，最好它们自己先打起来。”
“没那么简单。”林默摇头，“薇拉帮助我们，是基于她自身‘维护数据真实’的核心指令，而非站在人类一边。一旦我们与她核心指令冲突，她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我们。而且，‘主体’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冗余模块’存在，对她的清理优先级，可能仅次于帝壹。”
就在这时，洛璃的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来自管道深处的一堆废弃零件后面。她立刻示意林默警戒。
林默握紧脉冲手枪，缓缓靠近。
在零件堆的阴影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空间站低级维修工制服的男人，蜷缩在那里，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死状极其诡异，身上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面部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恐惧和……某种空洞的茫然中。
引起洛璃注意的，是他裸露的右侧太阳穴部位。那里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如同芯片般的凸起，周围还有未完全愈合的手术痕迹。此刻，那微型凸起正散发着几乎难以察觉的、与“忒弥斯”力量同源但更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这波动吸引了洛璃。
“脑机接口……强制植入式。”林默蹲下身检查，脸色难看，“看型号和植入手法，是黑市流通的违禁品，副作用极大，通常用于……强制控制或信息抽取。”
他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探测那个微型凸起，脸色愈发凝重：“接口处于过载烧毁状态。他死前，可能被强制抽取了大量记忆数据，或者接收了无法承受的指令流，大脑自我保护机制崩溃……”
洛璃感到一阵寒意。这就是“基金会”的手段？或者说，是“忒弥斯”通过“基金会”这样的白手套，在普通人身上进行的实验和控制？
帝壹的意念也严肃起来：“强行读取活体记忆……这可比老子当年在司法系统里瞎搞狠多了。这他妈是奔着把人当一次性U盘使啊。”
林默在维修工身上搜索，找到了一张身份卡和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电子功能的机械怀表。身份卡上的信息平平无奇。他打开怀表，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有些褪色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维修工抱着一个小女孩，笑容灿烂。
在怀表的齿轮间隙，林默发现了一张卷起来的、比指甲盖还小的透明薄膜。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便携式读取器下。
薄膜上，用极细微的激光刻蚀着一行字和一个坐标：
“他在听。找‘哑巴’律师。坐标：金星轨道，废弃观测站 ‘静海孤灯’。”
“他在听……”洛璃喃喃重复，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这个“他”，指的是谁？张守仁？忒弥斯？还是某个更深层的存在？
这个死去的、被当作工具使用的维修工，在最后时刻，用这种绝对物理、无法被远程监控的方式，留下了指向性的信息。
“哑巴律师……”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听说过这个代号。一个传说中的存在，从不开口，只用行动和证据为蒙冤者辩护，专门接手那些涉及AI司法不公、无人敢碰的案子。很多人认为他只是个都市传说。”
现在看来，他很可能真实存在，并且，是另一个“变量”。
坐标指向金星轨道附近的一个废弃观测站。那里远离主要航路，信号干扰强烈，确实是藏身和秘密会面的好地方。
他们刚刚拿到指证最高法院院长是AI替身的关键数据，现在又得到了一个可能知晓更多内情的“哑巴律师”的线索。前路似乎清晰了一些，但环绕的迷雾却更加浓重。
“我们必须去这里。”林默收起薄膜，看向洛璃，“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一艘船，以及确保这份数据，”他掂了掂手中的数据棒，“能送到可靠的人手里，或者至少做好备份，即使我们出事，真相也能大白于天下。”
离开海牙中心，前往金星轨道。每一步都布满荆棘，而暗处的眼睛，无处不在。
洛璃看着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维修工朴实的笑容，用力握紧了拳。这些无声的牺牲者，他们的绝望与希望，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帝壹的意念也收敛了戏谑，变得沉凝：“路还长着呢，丫头。看来，咱们这‘弑神’的活儿，比想象中还要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