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此时心如死灰,叩首道:“臣无能,致使封疆多事,皇上派内臣也是不得已。臣已三上辞疏,乞求皇上放臣回乡,了此残生。”
崇祯深吸一口气,从御案下抽出一叠奏章,全是弹劾周延儒的。
“看看这些,余应桂、卫景瑗、孙三杰……这么多人弹劾你受了孙元化的贿赂,包庇叛将。朕留中不发,是给你留面子!你们这帮人,一沾上内臣就炸毛,还不是因为内臣挡了你们结党营私的路!”
崇祯将奏章狠狠掷下,纸张飞舞。
“王志道巧言令色,借题发挥,居心叵测!本该拿问,念在首辅为你求情的份上,革职为民,滚!”
王志道瘫软在地,被殿前武士拖了出去。
大殿内彻底安静了。
崇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冷得像冰:“周延儒,你既无心恋栈,朕准你致仕。”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像个泥塑木雕般的温体仁。
“温体仁,即日起,升任户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为内阁首辅。”
温体仁出列,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毛病,三跪九叩:“臣,领旨。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场惊心动魄的廷争,就此落下帷幕。
大臣们如同斗败的公鸡,鱼贯退出文华殿。寒风一吹,不少人背上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
次日,圣旨下。
京营总督李守锜革职下狱。
登州兵变之事盖棺定论:孙元化虽被陈阳秘密救走,但在朝廷法度上,仍定为死罪。
随孙元化逃回的副将张焘,弃市斩首。
大学士王征、兵部侍郎余大成,流放戍边。
至于那个真正掌控山西、收留了孙元化、甚至“送”了流寇给河南的安乡侯陈阳,在这次廷争中,竟诡异地被君臣双方都默契地避开了。
谁都知道,那个人手里有兵,有炮,有钱。
在这个烂透了的朝局里,那是唯一的实权。
乾清宫内,崇祯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喃喃自语:“陈阳……这批新式火铳,什么时候能到?”
太监王承恩低声道:“回皇上,已经在路上了。只是……陈侯爷在折子里提了一句,说这些火铳娇贵,得配专门的教官,还得……加钱。”
崇祯嘴角抽搐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给。只要能杀贼,都给。”
......
鸭绿江口的风硬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济尔哈朗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支蜿蜒数里的队伍。
队伍里没什么精气神,大多数士兵脸上带着菜色,只有那些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炮车,被像祖宗一样护在中间。
“二位将军,前面就是沈阳地界了。”济尔哈朗指了指前方灰蒙蒙的地平线,语气里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到了这儿,就算是到家了。”
孔有德和耿仲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种既侥幸又忐忑的神色。
这大半年来,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撵得满世界跑。
从山东到辽东,那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如今虽然踏上了这块所谓的“龙兴之地”,可这心里总觉得悬着,毕竟前些年跟着毛文龙也没少杀后金的人。
这笔账,人家真的不算了?
大军行至距盛京还有十里地的样子,前方忽然旌旗招展,黄尘滚滚。
孔有德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贝勒爷,那是……”
济尔哈朗眯起眼睛看了看,笑道:“莫慌,定是大汗派来迎接的仪仗。大汗求贤若渴,对二位可是……”
话音未落,济尔哈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一面面正黄旗的龙旗下,正中央赫然立着一顶明黄色的华盖。华盖下,一人身着龙纹暗花纱裘,没戴暖帽,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寒风里,背着手,望着这边。
“我的个老天爷……”济尔哈朗吓得一激灵,滚鞍下马,“大汗亲至了!”
孔有德和耿仲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皇太极?
那个让大明朝廷闻风丧胆,连袁崇焕都只能死守不敢野战的后金大汗,竟然跑到十里地以外来接他们这两个败军之将?
两人不敢怠慢,慌忙跳下马,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离着还有好几丈远,双膝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罪将孔有德、耿仲明,拜见大汗!大汗天恩……”
还没等脑门磕在冻土上,一双大手已经稳稳地托住了孔有德的胳膊。
皇太极脸上没半点架子,反而带着一股子热乎劲儿,硬是把孔有德给拽了起来。
“二位将军,这是干什么?”皇太极的声音洪亮,透着股真诚,“咱们满洲人不兴这套虚礼。既然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是兄弟。兄弟见面,不行跪拜,得行抱见礼。”
孔有德愣住了。
抱见礼?那是满洲贵族平辈之间才用的礼节,两个大老爷们搂一下腰,碰一下头。他一个降将,哪敢跟大汗称兄道弟?
“大汗折煞罪将了!”孔有德腰弯得像只大虾米,死活不肯直起来,“我等落荒而来,如丧家之犬,蒙大汗收留已是再生父母,若行兄弟礼,岂不是乱了纲常?罪将万万不敢!”
耿仲明也在旁边直哆嗦:“是啊大汗,您是君,我们是臣,这礼不可废。”
皇太极看着这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汉子,心里暗暗点头。
知进退,懂规矩,是可用之人。
“那这样。”皇太极松开手,笑道,“既然二位执意要跪,那就先受你们这一拜,算我全了君臣之义。拜完之后,咱们再行抱见礼,算我全了兄弟之情。这总行了吧?”
孔、耿二人哪里还敢推辞,纳头便拜,那是真磕,脑门撞得地皮砰砰响。
礼毕起身,皇太极也不嫌弃两人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带着馊味,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了抱孔有德,又抱了耿仲明。
“好!好汉子!”
皇太极拍着耿仲明的后背,大笑,“走,随我进城!”
他不骑马,也没坐轿,就这么拉着两人的手,大步流星地往盛京城走。这一路,皇太极的眼睛可没闲着,一直往后面的队伍里瞟。
“这就是红夷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