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表情?】
【他是不是觉得我画的太丑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教坏了皇子?】
【他是不是马上就要下令把我拖出去砍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裴昭清亮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娘娘说,‘营养均衡才能长高高,光吃肉不吃菜,脑子会变笨’。”
我:“……”
我确实说过这话。
因为这小子上次对着一盘炒青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当时就是这么哄他的。
这话一出,底下一些官眷席位上传来几声压不住的低笑。
贤妃柳若薇惨白的脸上,也回了点血色,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语,上不得台面,反而更坐实了我用市井俗言教坏皇子的罪名。
可裴昭没有停。
他小小的身板,在大殿明晃晃的灯火下,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再次落回到龙椅之上。
那眼神,沉稳得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
“她还说……”
裴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
“‘打铁还需自身硬’。”
“只有身体康健,将来,才能更好地为父皇分忧。”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之前还残存的最后一丝嘈杂,瞬间被抽空了。
针落可闻。
“打铁还需自身硬”。
这七个字,像七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刚才还在低笑的官眷,瞬间噤声,脸上的笑意僵成了一块尴尬的面具。
那些原本事不关己、只顾饮酒的宗亲大臣们,也齐刷刷地放下了酒杯,目光锐利地投向裴昭。
这话,不是一个九岁的皇子能说出来的。
这话里的分量,太重了。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完了完了完了……】
【这怨种儿子从哪儿学来这句话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我只会说“打铁要趁热,吃饭要趁香”啊!】
【他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死啊!】
我惊恐地看向龙椅。
我看见裴容,他拿着那本画册的手,猛地收紧。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眼睛,在那一刻,亮得吓人。
我看见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抬起头。
那目光,穿过暖黄的灯火,穿过舞女们僵住的身影,笔直地,射向我。
那眼神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风暴。
有震惊,有激赏,有恍然大悟,还有一种……我不敢深究的灼热。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本食谱背后,我对大裴未来的深远布局!】
【她不是在养一个皇子,她是在为这个王朝培养一个合格的、健康的、懂得稼穑之本的未来栋梁!】
【她教给昭儿的,远不止书本上的知识,更是治国安邦的根基!她用最朴素的食物,阐述了最深刻的道理!】
【此等胸襟与智慧,何其难得!】
裴容的心中,早已不是波澜,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女人。
她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在此刻的他看来,是如此的动人。
好一招“大智若愚”。
好一个“润物无声”。
终于,裴容合上了那本画册。
他站了起来。
整个大殿的官员妃嫔,也呼啦啦跟着全部起身,低下了头。
他抬起眼,看向殿中还跪着的柳若薇。
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颤的重量。
“贤妃。”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你协理六宫,费心了。”
柳若薇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臣、臣妾不敢……”
“只是,”裴容话锋一转,“这眼光,似乎差了些。”
柳若薇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裴容将那本画册递给身旁的太监总管李德全。
“此《食谱》,甚好。”
“传下去,让御膳房和太医院共同参详,为诸皇子公主,也拟一份出来。”
李德全高声应“是”。
柳若薇的身体,彻底垮了下去,瘫软在地,若不是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恐怕早已失仪。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
裴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激动。
“林贵人,林氏。”
我一个激灵,连忙跪下。
“臣妾在。”
“教养皇子有方,深明大义,其心可嘉,其智可表。”
“于皇嗣,有抚育之功!”
“于社稷,有远见之德!”
【啊?】
【他说的是我吗?】
【我是不是幻听了?】
我还没从这接二连三的夸赞中回过神来。
裴容清越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
“即日起,晋林贵人为嫔,赐住‘承恩殿’!”
“钦此——!”
李德全那标志性的,又尖又长的唱喏声,将这道旨意,送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傻了。
彻底傻了。
我……升官了?
就因为一本我随手画的涂鸦?
还搬家?
搬到……承恩殿?
那不是皇帝寝宫旁边,专门给最得宠的妃子住的宫殿吗?!
周遭,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那些刚才还用看死人的眼光看我的妃嫔们,此刻都换上了一副真挚热切的笑脸。
“恭喜林嫔娘娘。”
“林嫔娘娘洪福齐天。”
我僵硬地跪在地上,什么也听不见。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看着龙椅上那个满脸赞许的男人。
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回到我身边,冲我悄悄眨了眨眼的怨种儿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让人想放声大哭的无力感,淹没了我。
我不想升官啊!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小透明贵人,混吃等死啊!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