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就地打死,不必回禀”落下。
整个翊坤宫,连风都停了。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前一刻还哭得撕心裂肺的老嬷嬷,脸上的表情,从悲痛,到错愕,再到一片死灰。
她手里的荷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人,也软了下去。
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舒嬷嬷,拖着就往外走。
她没有挣扎。
甚至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就那么被拖着,两条腿在光洁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无声的痕迹。
像一条死狗。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低头,不敢看。
我怕对上那双眼睛。
那双在被拖走前,死死盯着我的,充满了怨毒和不解的眼睛。
她恨我。
我知道。
她肯定觉得,是我。
是我教坏了三皇子。
是我这个妖妃,让他变得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我的手脚,冰凉。
不是我觉得。
是事实。
就是我。
如果不是我那锅该死的萝卜汤,如果不是我那些胡说八道的鬼话。
裴昭,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才十五岁。
他怎么能,那么平静地说出“打死”两个字?
我身体在抖,控制不住。
我感觉自己,亲手养出了一只怪物。
一只披着人皮,看似温顺,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怪物。
而我,就是那个给怪物递刀的人。
“母妃。”
裴昭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猛地一颤,抬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他脸上,那冰雪一样的冷漠,已经褪去。
又变回了那个清秀温和的少年郎。
他对我伸出手。
“地上凉。”
“儿子扶您起来。”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
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就是这只手的主人,刚刚,下令杀人。
我不敢碰。
我怕那上面,还沾着我看不见的血。
我躲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的腿,还是软的。
“昭儿……”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吓人。
“你……你刚刚……”
“儿子只是在做您教我的事。”
他打断了我。
他的眼神,清亮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孺慕和信赖。
“斩草要除根。”
“您教的,儿子都记着。”
“儿子不会再让那些脏东西,来污了您的眼,乱了您的心。”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些!
我只是想让他吃萝卜!
我看着他,他眼里的坚定,像一面镜子。
照出我的惊恐和荒唐。
我忽然明白。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已经,为我所有的行为,找到了一个他自己深信不疑的,完美的解释。
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宫斗之神”。
而他,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条船,我下不去了。
我被他,和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死死地绑在了上面。
前方,是万丈深渊。
“母妃,您怎么了?”
裴昭见我脸色惨白,关切地问。
“是吓到了吗?”
他皱起眉。
“是儿子不好,忘了母妃心善。下次,儿子会让他们处理得干净些,不让您看见。”
他还在说!
他以为我是在怕血腥场面吗?
我怕的是你啊!我的怨种儿子!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我有点累了。”
我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逃回自己的寝殿,关上门。
将他,和外面那个让我窒息的世界,都隔绝开来。
我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想个办法。
我得让他知道,我真的,真的只是个想做饭的厨子。
我不想当什么“宫斗之神”。
我不想再跟这些杀人不见血的事情,扯上任何关系。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该怎么说?
怎么才能让他相信?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李德安的声音。
“娘娘,陛下有赏。”
赏赐?
又来?
我闭上眼,心里一片绝望。
我知道,裴容肯定也知道了。
他肯定,又把这一切,都算成了我的功劳。
他又在,为我的“深谋远虑”和“雷霆手段”,大加赞赏了。
我不想接旨。
我一步都不想动。
可我不敢。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打开门。
李德安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托盘,站在门外。
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那眼神,敬畏里,带着浓浓的恐惧。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他的声音,尖细得有些抖。
“陛下听闻三殿下明辨是非,果决勇毅,龙心大悦。”
“陛下说,玉不琢,不成器。三殿下能有今日,全是娘娘教导之功。”
“特赐……东海明珠一对,玉如意一柄,以彰娘娘贤德。”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托盘上。
珠光宝气,晃得我眼晕。
这些在别人眼里,是无上的荣宠。
在我眼里,却是一道道催命符。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
三皇子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
他越是赏我,舒家那些残余的势力,就越是恨我。
太子和皇后,就越是把我当成眼中钉。
我僵硬地跪下,领赏。
“臣妾,谢陛下隆恩。”
我的声音,我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李德安走了。
我捧着那堆冰冷的赏赐,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我忽然想起,我刚穿越来的时候。
我最大的愿望,是攒够钱,出宫开个小饭馆。
每天,跟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打交道。
简单,干净。
可现在呢?
我的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我的未来,被绑在了这吃人的宫墙里。
而这一切的开始。
只是因为,一盘枣花糕。
一碗,清汤萝卜。
我看着手里的玉如意,突然很想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让一个孩子,吃饱穿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