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里有座岛,不大,像块浮在水上的墨玉,岛上的草长得比人高,风一吹,能看见草叶间窜动的银影——那是蝮蛇,岛上最多的生灵。渔民们都叫它“蛇岛”,平时绕道走,说那是海神爷圈起来的禁地。
但光绪年间,有个叫三姐的姑娘,偏要去闯这禁地。
那年夏天,辽河口闹瘟疫,先是打鱼的汉子上吐下泻,接着是孩子,眼睛发直,浑身滚烫。三姐的爹是个老渔民,头一个倒的,临死前攥着她的手说:“去……蛇岛……找冰片……”
冰片是治瘟疫的药引子,可寻常的冰片没用,得是蛇岛深处的“蛇蜕冰片”——传说蝮蛇修炼百年,蜕下的皮在石缝里经海风熏烤,能凝结成透明的晶体,带着股异香,是治瘟疫的神药。
三姐把爹葬在海边的沙岗上,坟头插了根船桨。她换上爹的旧蓑衣,揣了个玉米面饼,摇着家里那只小舢板,就往蛇岛划。
海水蓝得发黑,浪头拍在船板上,“啪啪”响。划到半路,天变了,乌云像墨汁似的泼下来,雨点砸在脸上生疼。突然,船底“咚”地一声,像是被什么撞了。三姐低头一看,吓得魂都飞了——船边围着十几条海蛇,鳞片是银灰色的,眼睛绿幽幽的,正用尾巴拍打着船板。
她想起老人们说的,蛇岛的蛇通人性,不会乱咬人。便咬着牙,从怀里掏出饼,掰了半块扔到海里。海蛇们立刻围上去,分食了饼渣,然后竟排成队,用尾巴推着舢板往前游,速度比她划桨快多了。
天黑时,舢板靠了岸。岛上的风带着股腥气,草里“沙沙”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她。三姐不敢点火,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她的草鞋被荆棘划破了,脚底板渗出血,滴在地上,立刻引来几条小蝮蛇,却只是在她脚边绕了绕,就钻进草里了。
走到岛中央,有块光滑的黑石,像张巨大的床。石缝里果然有亮晶晶的东西,正是冰片,足有拳头大,散发着清凉的香气。三姐刚要伸手去拿,突然听见“嘶”的一声,一条碗口粗的蝮蛇从石后游出来,鳞片是金红色的,头上还长着个小小的肉冠。
“那是我的修行丹。”金蛇开口了,声音像砂纸磨石头,“你要它做什么?”
三姐“扑通”跪下,把瘟疫的事说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求蛇仙成全,岛上的人快死光了,我爹……我爹已经没了……”
金蛇盯着她看了半晌,肉冠动了动:“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它吐了吐信子,“十年后,你来岛上陪我百年,做我的蛇后。”
三姐咬了咬牙,磕了三个响头:“只要能救乡亲,我答应。”
金蛇尾巴一卷,把冰片送到她面前。三姐揣着冰片,又被海蛇送回了辽河口。
冰片真的神效,磨成粉混着草药熬汤,喝下去的人当天就退了烧。不到半个月,瘟疫就消了。乡亲们都把三姐当活菩萨,说她是海神爷派来的。
可三姐总闷闷不乐,每天坐在海边,望着蛇岛的方向。她知道,十年之约快到了。
第九年冬天,辽河口来了伙海盗,烧杀抢掠,把渔船都凿沉了。乡亲们躲在芦苇荡里,眼看就要被发现。突然,海面上涌来黑压压的一片,是蛇岛的蝮蛇,顺着冰面爬过来,钻进海盗的裤腿里,咬得他们哭爹喊娘,最后掉进冰窟窿里喂了鱼。
海盗走后,金蛇出现在三姐面前,还是那副俊朗的人形(它也能化人,只是平时懒得变),眼角带着笑:“不用等十年了。”它指了指那些蛇,“它们说,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困在岛上。”
三姐愣了,眼泪突然掉下来。
从那以后,蛇岛成了辽河口渔民的守护神。出海前,他们会往海里撒把米,念叨着“蛇仙保佑”。要是遇到风浪,只要喊一声“三姐”,就会有海蛇来引路,把船送到安全的地方。
有人说,在月圆的夜里,能看见蛇岛的黑石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红相间的长袍,女的披着蓑衣,身边围着无数银蛇,像撒了一地的月光。海风拂过,能听见他们在说话,男的声音粗哑,女的声音清亮,说的是关于守护和约定的故事,听得浪花都温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