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内的空气像被冻住了——不是温度上的冷，是那种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的压抑。屏幕中央凭空冒出来的那个符号，线条简单到极致，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它不像之前的质数分形，再复杂好歹能归到“高级数学语言”的范畴，这玩意儿更像一句掷地有声的声明，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劲儿。
“所有非必要人员，马上撤！启动三级认知隔离协议！”沈清焰的声音没带半分犹豫，打破了死寂。上次李工的情况还历历在目，她绝不能再让任何人冒认知过载的风险。
人员撤得很快，眨眼间主控室就剩下四个人——她、顾北辰、伊莎贝尔，还有靠数据流运作、不怕视觉冲击的AI阿杰。合金闸门“轰隆”一声落下，内部灯光切换成柔和的淡蓝色，据说这种光谱能稍微舒缓神经，可此刻没人觉得放松。
“阿杰，全面扫这个符号。记住，别搞什么视觉模拟、意识直译那套，只许分析最底层的数学拓扑结构和能量波动。”沈清焰的目光没离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操作台边缘，“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收到，已启动非直观分析协议。”阿杰的电子音依旧平稳，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了样，不再是之前能勉强看懂的参数，全成了密密麻麻的抽象代码。
顾北辰没看符号，眼睛死死盯着医疗中心的监控画面。李工还躺在病床上，意识混乱没好转，但心跳、血压这些生命体征还算稳。让人在意的是，他嘴里念叨的无理数开始循环了，像是大脑在本能地跟那些过载的信息死磕。“符号没让他变糟，但也没好转。”顾北辰的声音有点沉，“这玩意儿的影响，比我们想的更顽固。”
时间在紧绷的沉默里慢慢熬着，每分每秒都像被拉长了。直到三四个小时后，阿杰的提示音才再次响起。
“初步分析结果：目标符号非二维或三维结构，数学本质是四维超立方体在三维空间的特定投影——而且这个投影方式本身，藏着一套极复杂的时空变换算法。”阿杰顿了顿，接着报出更关键的信息，“能量波动方面，检测到超低频引力波谐振，模式稳定，不是自然形成的，明显是‘造’出来的。”
四维投影！这话一出口，主控室里的人都愣了愣。难怪这符号看着又简单又深不见底，原来是高维结构被“压”进了三维空间，就像把一个正方体的影子投在纸上，你看到的永远只是一部分。
“跟数据库比对。”沈清焰立刻下令，“所有已知文明的符号都算上，还有……‘基石’的底层能量签名，也得交叉比对。”
数据库开始高速运转，人类从古至今的象形文字、图腾、现代标志，甚至科幻作品里编出来的符号，都被一一筛掉。就在比对到“基石”相关数据时，系统突然“嘀”了一声——那是发现匹配项的提示音。
“找到低概率匹配。”阿杰的声音没起伏，听的人却心都提了起来，“目标符号的引力波谐振频率，和‘基石’内部封印矩阵的某个基础谐振子频率，有0.3%的耦合度。”
0.3%！这个数字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可放在宇宙文明比对里，尤其是跟“基石”这种远古造物挂钩时，绝不可能是巧合。沈清焰的心脏猛地一跳，她飞快调出两份资料：一份是“密钥”融入“基石”前留下的、关于“守望者”的残缺信息，另一份是林慕云早年提出的“低语是宇宙背景辐射”的假说。
两个看似不相关的点，在这一刻突然连在了一起。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推论，在脑子里慢慢成型。
“这不是普通的文明标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震动，“这可能是‘文明类型’的烙印。或者说，是某种技术路线、哲学理念走到极高层次后，自然而然会出现的‘共性特征’？”
伊莎贝尔立刻get到了她的意思，接过话头：“就像不同文明都能独立发明轮子？不管轮子是木的、铁的，圆形结构和旋转原理都是共通的。那这个符号，会不会就是星际级别的‘轮子’？代表着能搞懂高维空间技术，还可能掌握了跟‘基石’同源力量的文明？”
这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推论是真的，那宇宙里就不是只有人类在研究“基石”相关的技术了——可能存在好几个这样的文明！它们或许从没见过面，或许在远古时期有过联系，但都在文明的“烙印”里，留下了这0.3%的“技术基因”。
“这么一来，对方为什么会回应‘灯塔’信号，就说得通了。”顾北辰皱着眉分析，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屏幕，“我们的信号里，不是有基于‘明镜台’提炼的、向往秩序的意识签名吗？说不定这玩意儿，刚好碰着了‘文明俱乐部’的入门门槛，至少让他们注意到我们了。”
可危机并没完全解除。李工的遭遇就摆在那儿——就算是“俱乐部成员”，彼此交流也可能存在致命的认知鸿沟。你以为是打招呼，对方一开口就可能让你脑子宕机。
“我们得搞个‘过滤器’。”沈清焰靠在操作台上，手指敲着台面思考，“能把对方信息里的‘高维毒性’滤掉，只留下核心意思的翻译机制。不然再这么交流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阿杰突然又发出了提示音：“检测到目标符号能量场出现微幅调制，正在解析调制模式……”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回屏幕。那个四维投影符号，居然开始慢慢明暗闪烁，内部的几何结构也在做着细微调整——不是随机的，是有规律的！就像摩斯电码，但比摩斯电码复杂精妙了不知道多少倍。
它不是在展示一个静态的烙印，它是在主动通讯！而且看这节奏，像是特意放慢了速度、降低了信息密度，生怕再次造成“认知冲击”。
新的希望和新的挑战，一下子同时摆在了面前。对方显然意识到了初次接触的危险性，在主动调整沟通方式，试图用更“安全”的办法对话。
“阿杰，把所有调制数据都记下来！”沈清焰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伊莎贝尔，你试试用最基础的数学逻辑去套这个脉冲规律。记住，一旦觉得脑子不舒服，立刻停手，别硬撑！”
破译工作再次启动。这次比上次顺利多了——大概是对方刻意降低了难度。几个小时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串由基础数学符号组成的短句，翻译过来只有简单的几个词：
【识别。秩序印记。低熵结构。询问：起源？】
“识别……秩序印记……”沈清焰重复着这几个词，目光重新落在那个符号上，“低熵结构，应该就是指我们的‘灯塔’信号吧？他们在问我们的起源……”
这绝对是里程碑式的一刻。人类不仅确认了对方是有智慧的文明，还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丝善意（至少是沟通的意愿），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实现了没有破坏性的信息交换。
可喜悦没持续多久，一个沉甸甸的问题就压在了每个人心头：该怎么回答“起源”？
如实说地球的坐标和人类文明的历史？这跟在黑暗森林里点篝火没区别，谁知道会引来什么？说假话、隐瞒信息？万一被对方发现了，交流中断是小事，要是引来敌意，人类根本扛不住。还是说，给个抽象点、偏哲学的答案？比如“来自一个追求秩序的低熵文明”，可这样会不会显得没诚意，让对方失去沟通的兴趣？
沈清焰看着屏幕上那串简单的询问，只觉得手里像是握着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这声来自星空的回响，先是露出了致命的“獠牙”，现在又抛出了一个关乎存在根本的终极问题。
接下来的回答，到底会把人类带向友谊的彼岸，还是毁灭的深渊？那个代表着高等文明共性的“烙印”背后，藏着怎样的星际规则？这场缓慢又谨慎的对话，还能继续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