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穿针”的成功带来的振奋,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很快消散在持续的低温和物资匮乏的现实里。漫长的冬季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和意志,尤其是那些入伍不久的新兵。他们大多是被日寇暴行逼上梁山的农家子弟,虽然怀着一腔血勇,但终究难以完全摆脱对家乡、对温饱的朴素眷恋。连日只能果腹的野菜粥,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以及耳边伤员无休止的呻吟,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他们的锐气。
辎重组长赵福才,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管理物资分发的老兵,最近的行踪显得有些诡秘。他利用职务之便,偶尔能接触到一些稍微“富裕”的物资,比如缴获的、本该统一保管的少量酒水和罐头。夜深人静时,他开始有选择地接近几个情绪明显低落、且家里有实际困难的新兵。
新兵王春生,家里老娘重病,弟弟妹妹年幼,是他重点目标。一次深夜站岗,赵福才揣着小半瓶劣质烧酒和一块压缩饼干找到他。
“春生,天冷,喝口暖暖身子。”赵福才递过酒瓶,压低声音,“唉,这鬼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听说关里那边,国军的队伍,当兵吃饷,顿顿白面馍馍,军饷按时发,还能往家里捎钱……”
王春生冻得发抖,接过酒瓶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听着赵福才的话,看着手里那干硬的饼干,想起卧病在床无钱医治的老娘,眼神黯淡下来。
“赵哥,咱这儿……太苦了……”
“谁说不是呢?”赵福才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在这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个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听说……有条路子,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把家里人安顿好……”
类似的对话,在几个不同的新兵身上悄悄发生。赵福才用“买山货”作为暗号,约定有意者去后山一处废弃的炭窑密谈。
在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炭窑里,赵福才露出了更深的獠牙。他不仅带来了更多的酒肉,甚至向被他蛊惑得心神不宁的王春生等人,展示了一份盖着模糊印章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敌后游击支队委任状”,许诺只要他们“带枪投诚”,立刻授予少尉军衔,发放安家费。
“看见没?白纸黑字,官方认证!比在这儿当土匪强一万倍!”赵福才挥舞着那张粗糙的伪造文件,唾沫横飞。
然而,对于意志尚在挣扎的王春生,赵福才使出了更恶毒的一招。他阴恻恻地告诉王春生,他在县城的联络人已经“请”到了他老娘和弟妹“做客”。“春生啊,你得为你娘想想……只要你过去,那边立马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娘治病,你弟妹也能吃饱穿暖。要是你不听话……唉,这兵荒马乱的,啥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亲情成了最沉重的枷锁,王春生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恐惧碾碎。
为了掩饰资金往来和传递信息,赵福才还利用营地里的陋习——偶尔有人用粮食或子弹私下赌点小钱。他故意在赌局中“输”给某个被他看中、但尚未完全拉拢的新兵一小笔钱,看似是运气,实则是变相的利益输送。
最隐蔽的联络方式发生在炊事班。赵福才偶尔会去帮厨,他利用灶膛里冰冷的灰烬,用手指极快地画出简单的路线图和接头标记,然后迅速抹平。即使被人看见,也只会以为他在清理灶台。
暗流在营地底层悄然涌动,信任的基石正在被悄悄腐蚀。
这天傍晚,哨兵李二狗负责巡逻后山区域。他是个极其认真的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眼神很好。在一处靠近废弃炭窑、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岩石下,他准备坐下歇歇脚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地面积雪。
那里,半截被踩进雪里的烟蒂引起了他的注意。烟蒂的纸质和过滤嘴的样式,与他们偶尔能缴获的日军或伪军的烟都不同,更像是来自大城市里的机制卷烟。而且,这烟蒂看起来还很新,绝不是以前留下的。
李二狗心里咯噔一下。营地里有严格纪律,很少有人抽这种烟,而且这个位置……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将烟蒂碾进更深的雪里,标记了位置,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巡逻,但心里的疑云却越积越厚。
这非本地的烟蒂,会是偶然吗?还是预示着,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影,已经渗透到了这片白雪覆盖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