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不知所措，直到某个加班后的深夜，在电梯里偶然遇见宋宴秋。
电梯厢内空间狭小，他身上的雪松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让她瞬间想起那个夜晚他靠近时的温热呼吸。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只好低头盯着鞋尖，直到电梯到达楼层，几乎是落荒而逃。
好在临近年关，宋宴秋忙于穿梭在各种商务宴请，并未叫她一同出席。下班后她便有时间，带着小铲子和玻璃罐蹲在墙角，仔细地挑选、采集苔藓样本。这个过程让她感到安心，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只需要专注于眼前的小小世界。
某个傍晚，在城南一家私房菜馆的廊下，宋宴秋与城规局的人寒暄过后，正要步入包厢时，脚步微微一顿。
廊外的庭院角落，假山石群的阴影处，一片青翠的苔藓在暮色中泛着湿润的光泽。那苔藓生得极好，绒密的质感像一块上好的天鹅绒，在枯山水庭园的枯寂中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酒过三巡，宴席将散时，宋宴秋借着起身的间隙，对随行的陈誉铭低声吩咐：帮我去问问经理，廊外假山石旁的苔藓能否取一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若是可以，取的时候仔细些。
陈誉铭会意地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席。约莫一刻钟后，他带着一个素雅的纸盒回来，轻轻放在宋宴秋手边。盒盖微启，可见内里铺着湿润的白棉纸，小心翼翼地盛着方才那片苔藓，还细心地保留了少许原生的土壤。
经理很爽快就答应了，陈誉铭低声汇报，还特地让园艺师傅来取的，说若是喜欢，日后还可以再送些来。
宋宴秋微微颔首，指尖轻抚过纸盒边缘，却没有立即打开查看。直到宴席终了，众人散去，他才亲自将纸盒收好。
次日清晨，这个素雅的纸盒出现在黎裳的办公桌上。盒盖上别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宋宴秋利落的字迹：见之清雅，思及汝。没有落款，却让黎裳一眼就认出了字迹的主人。
她轻轻打开盒盖，湿润的苔香扑面而来。苔藓保存得极好，每一片都鲜嫩欲滴，显然是经过精心采集和打理。她指尖轻触那柔软的绿意，忽然想象起他蹲在地面，小心翼翼收集的画面。临近年关，还分神留意到这样细微的美好，又这般不动声色地送到她面前。
这份心意，就像苔藓本身一样，安静却执着地生长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懂得的人发现。
黎裳正对着那盒苔藓出神，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细腻的绒叶，唇角漾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柔软的光晕里。
哟，黎哥！搁这儿发春呢？
隔壁工位的李工滑着办公椅冷不丁凑过来，促狭的笑声惊得黎裳猛地回神。她手忙脚乱地合上纸盒，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般，脸颊地烧了起来。
胡说什么呢！她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脸，强作镇定地把纸盒往文件堆里塞，在看...在看样本数据。
李工显然不信，歪着头打量她泛红的耳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样本数据能让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就要伸手去够那个纸盒。
黎裳急忙用胳膊护住，情急之下突然提高音量：对了！正好有个急事！她一把抓过手边的预算表，指尖用力点着图纸，熙雨路那个楼盘，十六层东北角的结构框架预算，我觉得钢混用量算得有问题！
李工被这突如其来的专业问题砸得一愣，那个数据他改过几次：哪儿有问题？那可是按最新规范算的。
就是新规范里那条附注！黎裳说得又快又急，几乎要把图纸戳个洞，抗震等级提高后，梁柱节点要加强配筋率，你这儿还按旧标准取的系数！她说着哗啦啦翻出规范手册，手指精准地点在某条条款上。
李工凑近仔细看了看，猛地一拍大腿：哎哟！还真是！他顿时忘了调侃的事，滚回工位抓起计算器，得重新核算，否则验收肯定要出问题！
黎裳悄悄松了口气，趁他埋头计算的功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纸盒收进抽屉最深处。
周六清晨的大学校园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教学楼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黎裳抱着精心包装好的徽派苔藓微景观，轻轻敲开了解老师办公室的门。
解老师正伏案研究一份复杂的结构图纸，老花镜滑到鼻梁中段。见到黎裳，他笑着招手让她进来：黎裳来了？你先坐一会儿，我研究研究这个图纸。
黎裳小心翼翼地将微景观放在空置的办公桌上。青砖黛瓦的微缩岭南镬耳屋错落有致地安置在苔藓丛中，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其间，细小的蕨类植物从石缝中探出头来。
整个景观精致得仿佛能听见江南细雨滴落苔藓的细微声响。
“在寒武纪待得怎么样？”解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微眯起眼端详图纸上密密麻麻的设计说明。
黎裳趴在桌边，看着老师认真打量作品的模样，歪着头随口应道：“还行吧，不都那样嘛。”
解老师从图纸上抬起眼，透过镜片打量着她：“宴秋那孩子，对你要求很严格？”
黎裳猛地直起身，从老师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寻常：“老师您和宋总认识？”
解老师看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当初问你要不要去寒武纪？你说什么，去哪儿都行，有口饭吃就行。”老人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大二那年，宴秋就在我这里见过你。那时候你肯定又被哪个模型难住了，对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居然毫无印象。”
黎裳怔在原地。她清楚地记得秋招时自己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甚至因为实习期间，没有项目绩效，差点拿不到实习证明，最后不得不申请延毕。“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一轮一轮地面试，随时都可能被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