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皱巴巴的咖啡馆小票,仿佛是一颗被点燃的炸弹,在林晚那原本平静如湖水的内心深处,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然而,这场雪崩却是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林晚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没有质问,没有哭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在她的脸上显现出来。
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水,只是那里面的光芒似乎被一层薄薄的云雾所笼罩,让人难以窥视到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自那以后,林晚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少,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她的笑容也变得异常僵硬,像是提前量好了角度和弧度,虽然标准,但却缺少了那份应有的温度。
沈聿深并非毫无察觉。他感觉到林晚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晚上睡觉时,她总是背对着他,中间隔着的空隙,仿佛一道逐渐扩大的鸿沟。
他试图靠近,她会不着痕迹地挪开;他找话题聊天,她也只是淡淡地应着,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眼睛发亮地跟他分享生活中的细碎趣事。
他不禁回想起前段时间,由于工作的繁忙和情绪的低落,他对她的关注确实有所减少。这种疏忽让他内心深感愧疚,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关心不够,没有给予她足够的陪伴和温暖。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首先,他果断地推掉了那些并非必要的应酬,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家庭。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准时回家,不再让她独自等待。
回到家后,他主动承担起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都抢着做。他希望通过这些细微的举动,让她感受到他的用心和爱意。
不仅如此,他还特别留意她的喜好。当得知她一直渴望拥有一套限量版的画具时,他毫不犹豫地四处寻找,并最终买到了她心仪已久的那套画具。看着她收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此外,他还精心策划了一次旅行。他记得她曾经念叨过很久想要去看极光,于是他默默地开始做攻略,预订机票和酒店,只为给她一个难忘的惊喜。
但林晚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收到画具,她会礼貌地说谢谢;听到极光旅行计划,她也只是点点头,说“你安排就好”,眼里却没有了从前那种雀跃的光彩。
这种客气和疏离,比争吵更让沈聿深感到恐慌。他宁愿林晚跟他大吵一架,把所有的委屈和怀疑都吼出来,也好过现在这样,把他隔绝在她的心门之外。
“晚晚,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这天晚上,趁着儿子睡了,沈聿深终于忍不住,拉住准备去书房画画的林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林晚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抽回了手,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快去洗澡吧,一身汗味。”
她甚至还能对他扯出一个极浅的笑,然后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沈聿深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闷闷地疼。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他不敢深想,更不敢去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害怕听到那个他无法承受的答案。
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前段时间的疏忽,更加努力地想要挽回。他却不知道,他越是殷勤,林晚的心就越是往下沉——这像极了心虚后的补偿。
而另一边,苏晚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她毕竟在沈聿深公司出现过,总能打听到一些风声),得知了沈聿深最近准时回家、与妻子关系似乎出现微妙变化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的“以退为进”和那条项链,起作用了。
她并不着急。她知道,裂痕一旦产生,只需要耐心等待,再加上一点点外力的推动,就会彻底崩裂。
这天,林晚带着思晚去商场买换季的衣服。在儿童游乐区,思晚和另一个小男孩为了一个玩具小汽车发生了争执,对方那个打扮时髦、语气尖刻的母亲,不依不饶地指责思晚没教养。
林晚本能地将儿子护在身后,试图讲道理。对方却越发嚣张,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对单亲妈妈(她见只有林晚一人带着孩子)的歧视和侮辱。
“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怎么也不好好教教?没爹管的孩子就是……”
“你说什么?!”林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但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诋毁她的儿子!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女士,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孩子的父亲工作忙,由母亲带着出来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另外,刚才我看得很清楚,是你家孩子先动手抢的玩具。”
林晚愕然回头,看到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正一脸正气地看着那个跋扈的女人。苏晚今天穿得很简单,素面朝天,看起来柔弱却坚定。
那女人被苏晚的气势镇住,又见周围有人指指点点,悻悻地骂了几句,拉着自己哭闹的孩子走了。
“谢谢你。”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怒火,对苏晚道谢。她看着苏晚,心情复杂。这个女人,曾经是她婚姻的潜在威胁,此刻却帮她解了围。
“不客气。”苏晚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带着些许同情的笑容,“一个人带孩子出门,确实容易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你……很不容易。”
她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林晚此刻内心最脆弱、最委屈的地方。是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面对外界的风雨,而她的丈夫,此刻在哪里?是不是又在某个咖啡馆,缅怀他死去的青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林晚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
苏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温柔:“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孩子也吓到了。前面有家咖啡厅还不错,要不要去坐坐,缓一缓?”
若是平时,林晚绝不会答应。但此刻,她心绪混乱,急需一个喘息的空间,也需要……一个或许能解答她心中疑惑的渠道。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流淌。思晚被安抚下来,在旁边的儿童区玩着积木。
苏晚替林晚点了一杯热牛奶,自己只要了杯清水。她看着林晚,眼神充满了理解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其实……我挺理解你的。”苏晚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很累吧?尤其是心里有话,却没人可说的时候。”
林晚握着温热的牛奶杯,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和聿深……很多年前就认识了。”苏晚仿佛陷入了回忆,语气飘忽,“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很单纯……后来……那场大火,我……我也差点死了。”
林晚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晚。火灾……的情景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当时她也以为她死了
苏晚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耳后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疤痕:“留下了一点痕迹。人也差点没了……在国外治疗了好多年,吃了很多苦……等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沧桑和无奈,听起来无比真实。
“所以……你回来找他……”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开始,或许有点不甘心吧。”苏晚坦然承认,但随即眼神变得黯淡,“但看到他现在那么幸福,有你有孩子……我知道,我早就出局了。有些过去,只能留在过去。”
她看着林晚,眼神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林晚,你别误会。我今天帮你,没有任何目的。
只是作为一个……同样经历过苦难的女人,看不得另一个女人被欺负。聿深他……其实很在乎这个家,只是男人有时候,会比较念旧,也比较……粗心。”
她句句看似在帮沈聿深说话,解释,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割在林晚的心上。
念旧?所以他才会珍藏那条项链?才会独自去那家充满回忆的咖啡馆?
粗心?所以他才会察觉不到她的痛苦和不安?
林晚低下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背上。
苏晚适时地递上一张纸巾,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着。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只需要等待它自己生根发芽,长成摧毁一切信任的参天大树。
离开咖啡厅时,林晚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和混乱。苏晚的话,像一块块拼图,与她之前的怀疑和那张小票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她看着身边懵懂无知、开心地吃着冰淇淋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个她倾尽所有去守护的家,是不是……真的要散了?
而沈聿深在家里,久等林晚不归,打她电话也无人接听,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收到了林晚发来的、一条极其简短的微信:
【我带思晚去朋友家住几天。】
沈聿深看着这条信息,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