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璇霄丹阙流光溢彩。
司禄星君府邸内,仙乐如丝竹绕梁,瑞气似云霞漫卷。
琼浆盛在琉璃盏中泛着琥珀光,龙肝凤髓陈列于白玉案上,氤氲着诱人的香气。
众仙官神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举杯谈笑,或低语论道,周身霞光流转,映得殿内玉柱生辉。
云逸子坐在末席,指尖轻捻茶盏,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他因修复古仙器有功,得御器监掌事举荐,才有了这场赴宴的机缘。
此殿由通透仙玉砌成,抬头可见殿外翻涌的云海与镶嵌其间的璀璨星辉;穹顶高阔,灵鹤虚影衔着夜明珠翩跹,洒下的清辉柔和如月华。
空气中弥漫着奇花异香与丹药的醇厚气息,闻之令人心神宁和。
但这份祥和之下,暗藏着无形的阶位壁垒与交织的神识探网,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云逸子表面显露真仙初期修为,神魂却因本体加持而深邃难测。
他敛去所有锋芒,只作寻常散修模样,暗中却在分析每位仙神的气息、谈吐,默默勾勒着天庭势力的脉络图谱。
宴会过半,司禄星君举杯示意,席间话题渐广。
忽有一位身着烈火纹袍的仙官抬眼看来,正是火德星君麾下的荧惑仙官,此人素来倨傲,此刻扬声笑道:“听闻御器监新晋一位才俊,修复【镇岳塔】手法独到。
不知云逸仙友师承何方?竟能习得这般精妙炼器术?”
话音落,附近几桌的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数道目光若有实质般落在云逸子身上。试探,开始了。
云逸子起身执礼,语气不卑不亢:“荧惑仙官谬赞。
在下乃散修出身,早年偶入一古修洞府,得残卷数篇,不过自行摸索罢了,实无师承。”
将技艺归因于“古修奇遇”,是仙界最常见的托词,滴水不漏。
荧惑仙官挑眉,显然不满足于此:“哦?不知是何等残卷?我观那【镇岳塔】的修复手法,隐隐有上古‘灵纹嵌合’之韵,此法早失传万年了。”
追问直指核心,要的是技术来源的实证。
云逸子心念电转,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慨:“仙官法眼如炬。那残卷确有‘灵纹’记载,奈何破损严重,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修复镇岳塔,不过是凭对材质灵性的感知反复试错,侥幸成了罢了。”
以“残卷不全”解释技法差异,以“感知试错”模糊核心技巧,既显谦逊,又堵住了深究的口子。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含笑开口,正是掌管典籍的文昌阁执事文曲仙翁,他气息温和,问题却更见深意:“大道三千,炼器亦为一道。
云逸小友言及‘材质灵性’,颇合自然之道。
不知小友对‘器’与‘道’的关联,有何见解?”
这是考校,更是陷阱——答得浅,显露出的“侥幸”与实际能力不符;答得深,又难免引人怀疑其真实底蕴。
全场目光愈发集中。
云逸子深吸一口气,意识与本体道境轻轻共鸣,目光澄澈如洗:“晚辈浅见,器为道之载体,道为器之灵魂。
譬如炼剑,非仅锤炼金石,更需悟金之锋锐、火之烈性,乃至持剑者之意志。
最高明的器,当与用者心神相合,如臂使指,甚至引动天地法则共鸣。
晚辈修复古器时,亦是尝试与残存器灵沟通,顺其本有道韵,而非强行篡改。”
话语平和,却道尽器道本质。
他巧妙将悟空“混沌包容、演化万物”的感悟,转化为仙界更易接受的“道法自然、灵性相通”理念,既显深刻,又不逾矩。
殿内一时寂静,几位资深炼器仙官微微颔首,似在回味其中深意。
云逸子的回答,已超出“侥幸”范畴,显露出扎实而独特的道论根基,反而让先前的“散修”身份多了几分可信度——毕竟,天纵奇才偶得奇遇,在仙界亦非绝无仅有。
就在气氛稍缓之际,席间一位身着玄色星辰袍的仙官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云逸仙友之道论,确然精妙。
然,仙友周身气机圆融内敛,与当下天机运转间,似有一丝极微妙的……不谐。
尤其近日下界南瞻部洲有‘天谴’异动,仙友之气,竟隐隐与之遥相呼应。此事作何解释?”
说话者是隶属北极驱邪院的察查仙使,以洞察秋毫、铁面无私着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察查仙使竟直接动用天机感应之术,将云逸子与下界玄明引动的劫雷强行关联!
这已非问询,近乎指控!
云逸子心脏猛地一缩——天庭对混沌波动的敏感,远超预料!
分身间的本源联系,竟被模糊捕捉到了!
刹那间,数道强大神识如网般将他锁定,殿内仙乐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能压垮山石。
千钧一发之际,云逸子面上先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茫然,随即苦笑着拱手:“察查仙使明鉴,晚辈惶恐!晚辈修为低微,怎敢与‘天谴’牵连?
若说气机不谐……或许因晚辈常年钻研古器,身上难免沾染陈旧气息。
古器灵韵斑驳,与当今清灵天道确有差异,故而显得‘不谐’吧。
至于下界异动,晚辈久居天庭,实不知情。”
先全盘否认,合情合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自嘲:“若仙使仍觉有疑……晚辈近日在御器库角落,发现一枚残破罗盘,其上古气息尤为晦涩。
晚辈研究时曾被其气机侵染,费了好大功夫才驱散。或许……是那物件的缘故?”
巧妙将嫌疑引向一件真实存在的古器残片——那残片确有古怪气息,是他早早就留意到的“烟雾弹”。
同时,他暗中运转一丝得自古仙器传承的“蕴灵诀”气息,使其自然流露。
这气息古老纯正,恰好印证“常接触古器”之说,与那“残破罗盘”的设定严丝合缝。
察查仙使目光如电,细细感知云逸子周身气机。
那丝“不谐”在“蕴灵诀”的古老气息掩盖下,果然变得模糊难辨。
他眉头紧锁,再推天机,却发现线索纷乱,竟真与御器库那件古物隐隐相连。
司禄星君见气氛僵持,连忙哈哈一笑打圆场:“好了好了,察查仙使尽职尽责,云逸小友亦是无心之失。
古器斑驳,气机混杂,在所难免。今日饮宴,不谈公务,诸位共饮此杯!”
众仙纷纷举杯,气氛看似重回活跃,但投向云逸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与审视。
察查仙使虽不再言语,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然并未完全释疑。
云逸子恭敬回礼,落座时,袖中指尖已沁出微凉的汗。
他知道,危机暂解,自己却已彻底进入某些大人物的视野。
之前的低调策略必须调整——本体传来的“蛰伏已毕,以势代力”指令,正合时宜。
宴终人散,云逸子随着仙流走出星君府,回望那璀璨仙宫,云海翻涌之下,是更沉的暗流。
他必须更快向上攀爬,在天庭规则的缝隙中,为自己,也为远在混沌的本体,争得更多主动权与迷雾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