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宿舍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另一张床上略显沉重却均匀的呼吸声。
白厄几乎一夜未眠。
后半夜,他几乎是竖着耳朵在留意墨徊那边的动静,生怕抑制剂效果不佳或者出现什么副作用。
直到天快亮时,确认墨徊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陷入深沉的睡眠,他才稍稍合眼休息了一会儿,但神经依旧紧绷。
此刻,他坐在书桌前,假装看着光屏上的新闻,心思却全在身后那张床上。
空气中那甜腻诱人的信息素已经消散殆尽,只剩下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残留,像是雨后零落的花瓣,混合着抑制剂带来的某种清凉苦涩的药味。
但白厄的Alpha感官依旧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一丝属于omega的、柔软脆弱的气息本源,这让他无法保持彻底的平静。
床上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白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屏上,但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
墨徊醒了。
他先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睡意和不适的哼唧,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然后,他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茫然地对着天花板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缓慢回涌,苍白的小脸上迅速闪过惊恐、难堪、最后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脆弱。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注射后还有些酸痛的肌肉,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这声抽气让白厄再也无法假装无视。
他关闭光屏,转过身,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醒了?感觉怎么样?”
墨徊像是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看向白厄。
棕色眼眸里充满了慌乱、羞耻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紧张,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昨夜的惊心动魄和那个无法再掩盖的秘密赤裸裸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墨徊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被角,指节泛白。
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想要立刻消失的绝望感。
白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隐瞒而产生的微妙不快,瞬间被更强烈的担忧和一丝……心疼所取代。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接了一杯温水,走到床边,递了过去。
“先喝点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
墨徊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水杯。
他的手指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碰到白厄温热的手指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不敢看白厄,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谢谢。”喝完水,墨徊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像蚊蚋一样,几乎听不清。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白厄接过空杯子,又问了一句。
他注意到墨徊的额发被冷汗濡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墨徊摇了摇头,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倦意:“……好多了。”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羞愧和不安,“昨晚……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的道歉是为了信息素失控带来的麻烦,道谢是为了白厄最后的出手相助和守口如瓶。
白厄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
担忧后怕的情绪,以及一种“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恼怒涌了上来,让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带着一丝严厉。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白厄的声音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我提前回来,如果不是我……”
万一信息素溢散出去……墨徊一个人这么应对……
虽然他们这栋宿舍比较特殊,但7楼又不是没有别的alpha!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不是他凭借意志力控制住了Alpha的本能?
他换了一种说法,语气更重:“如果一个控制力稍差的Alpha在场,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住在Alpha宿舍?你的抑制剂为什么放在那么难拿的地方?万一突发情况,你一个人怎么办?”
他越说越气,既气墨徊的莽撞和不顾安危,也气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差点成了催化危险的帮凶。
白厄鲜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话。
他一向是冷静而平和的,甚至是开朗。
这番带着明显怒意的质问,像是一把锤子,敲碎了墨徊勉强维持的镇定和外壳。
一直低着头的墨徊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棕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唇微微颤抖着。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特殊时期,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或许是因为白厄罕见的严厉吓到了他,也或许是因为长久的伪装和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竟完全抛弃了平日里那副冷淡疏离的Alpha伪装,露出了最底层、最真实的,属于一个受了惊吓和委屈的omega的反应。
“我……我也不想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软糯又委屈,像沾了糖的棉絮,听得人心头发颤,“可是我开学前……明明就已经申请了单人间了啊……”
他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面颊。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声音也变得更加哽咽断续。
“……我都……我都计划好了的……谁知道……学校会突然调整……我有什么办法……”
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被抢走了糖果、无处说理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助和委屈。
“……我也不想这样的……”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呜咽着说出来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无奈。
白厄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怒火和质问,都被墨徊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眼泪和委屈巴巴的控诉给堵了回去,噎得他哑口无言。
是啊……他申请了单人间。
是学校的安排,将他置于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自己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指责,站在墨徊的角度听来,是何等的不近人情和……残忍。
他不是在故意涉险,他只是在努力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无法控制的意外。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通红,鼻尖也泛着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室友,白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那点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愧疚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墨徊掉眼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墨徊哭了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重新戴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但通红的眼眶和哽咽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他拉起被子,又想把自己藏进去,似乎这样就能躲避这尴尬又难堪的局面。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无数倍,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一丝无奈:“别哭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墨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依旧不肯抬头。
“是我话说重了。”
白厄低声道,算是道歉。
墨徊擦眼泪的动作顿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宿舍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与之前的凝滞截然不同。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尴尬、愧疚、脆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墨徊才终于抬起头,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有点可爱。
他避开白厄的视线,声音依旧有些哑,但情绪平稳了许多:“……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抑制剂……我会调整用量和存放位置。”
“以后……我会更注意。”
他试图重新建立起距离感,但那副刚哭过的脆弱模样,让这话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白厄看着他那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秘密,并非全然是坏事。
至少,他看到了墨徊最真实的一面。
也意味着,他或许可以……真正地靠近他一点。
“先别想这些了。”白厄的声音依旧很柔和,“今天好好休息。”
“课我会帮你请假。”
“想吃什么?我去买。”
墨徊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小声嘟囔:“……不想吃食堂。”
“嗯,不去食堂。”白厄从善如流,“点外卖。”
“粥?还是上次那家汤包?”
“……粥吧。”
墨徊的声音更小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