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徊的意识空间并非总是阴森可怖、如同古神低语般的混沌之地。
至少,在墨徊的主意识努力维持的“日常模式”下,它呈现出的是一种……出人意料的柔软风格。
这里没有明确的边界,视野所及是一片温暖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浸没在充满羊水的梦中。
脚下是触感类似天鹅绒的、带着轻微弹性的“地面”,走在上面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旧书本和干涸丙烯颜料的混合气味,并不难闻,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空间的“中心”,随意地摆放着三个看起来就非常舒适的懒人沙发,呈现出一种被长期使用后的、恰到好处的凹陷感。
它们分别是深沉的暗红色、略显苍白的米白色,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哑光黑色。
此刻,三个形态各异、但面容依稀有着相似轮廓的“存在”,正分别深陷在其中。
陷在暗红色沙发里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他有着一头不羁的黑色短发,额前翘着几缕顽强的呆毛,脑后则随意地扎着一根小辫子,发梢垂到背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那对小巧却尖锐的黑色恶魔角,以及在他身后不安分地轻轻摆动、尾端呈黑色三角形的细长尾巴。
他的眼眸是炽烈的红色,此刻正翻着一个极其鲜活的白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很忙并且想搞事”的躁动气息。
这便是“恶鬼”意识的显化——也是墨徊的本能。
“所以——”
恶鬼拖长了语调,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沙发的扶手,虽然那里并没有实质的扶手。
“社交、谈判、搞抽象,还有大部分日常琐事——合着全是我一个人的活儿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红色的眼睛瞪向另外两人,“大家长!!”
他对着黑色沙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干嘛去了??整天就在这里装深沉?”
他瞥向米白色沙发:“小不点性子内向怕生就算了,你一点事都不干?”
“合着我就是生产队的驴,还是自带欢愉特效的那种?”
被称作“大家长”的,是陷在哑光黑色懒人沙发里的存在。
他看起来更为年长一些,或许二十五六的模样,黑色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几乎与沙发的颜色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更为沉静,线条也更显冷峻,一双金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液态黄金,平静无波,带着一种非人的、洞彻事物的淡漠。
他便是“神胎”意识的显化——也是墨徊的理性。
面对恶鬼连珠炮似的抱怨,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急什么。”
“你讲不过了,谈判陷入僵局,或者需要引经据典、用逻辑和道理把对方绕晕的时候,我自然会顶上。”
“需要讲大道理的场合,我来。”
他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基本定律,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呜……”米白色沙发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委屈的呜咽。
蜷缩在里面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的短发柔软服帖,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像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仿佛随时能沁出水来。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我想躲起来”的气息。
这是“凡骨”意识的显化,代表着墨徊性格中最接近“普通人”、也最为脆弱敏感的部分——情感。
“不要哭。”
神胎和恶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语气却截然不同。
神胎是平淡的陈述,恶鬼则是带着点抓狂的警告。
恶鬼甚至直接探过身,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揉搓着凡骨柔软的脸颊,把他白嫩的脸蛋捏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喂喂喂!小不点!你一哭,这里就要开始下雨了!湿漉漉的难受死了!”
“这可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脑子进水了!给我憋回去!”
凡骨被揉得呜呜作响,眼泪倒是真的被吓回去了几分,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恶鬼。
神胎看着这一幕,金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无奈。
他伸出手,隔着沙发的距离,虚虚地摸了摸凡骨的脑袋,动作显得有些生疏,但意图是安抚的。
“小不点的话,”他平静地分配任务,“需要静心学习什么东西的时候,比如新的绘画技巧、某种陌生的知识体系,或者需要极度专注和耐心去解析某种力量结构时,就由你去。”
“你的学习能力和专注度,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凡骨眨了眨还泛着水光的深棕色眼睛,似乎因为被赋予了有价值的任务而稍微振作了一点,小声地“嗯”了一下。
恶鬼放开凡骨的脸,重新瘫回自己的暗红色沙发,抱着手臂,一副“我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表情,吐槽道:“主意识里面居然还分三个意识开会,这种情况究竟该称之为什么?”
“精神分裂?人格解离?还是什么新型的令使特色?”
“跟爸爸学什么不好,学精神分裂?!他老人家倒是乐子看得很欢吧!”
神胎对此倒是很淡定,他用一种分析性的口吻回答:“本质上,并非分裂。”
“更像是三种不同属性、不同规格的配件,被强行凑合到同一台主机上运行。”
“系统底层逻辑存在差异,导致兼容性不佳,无法完美融合为一个统一的操作系统,只能分区块并行处理任务。”
这个比喻非常贴切,冰冷,精确,直指核心。
恶鬼代表的是欢愉命途力量、鬼界规则残余与生存本能混合出的“行动派”与“混乱侧”。
神胎代表的是啃食规则后获得的、接近世界本质的“理性侧”与“计算核心”。
凡骨则代表着墨徊作为“人”的底色——情感、学习能力、以及那份深藏的痛苦与脆弱。
三者来源不同,特质迥异,强行糅合在一起,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凡骨消化了一下这个比喻,怯生生地看向恶鬼:“所以……最近都是小恶你出去主导意识吗?”
他对于外界还是有些畏惧,那些复杂的社交、需要快速反应的场合,都让他感到压力巨大。
恶鬼墨徊闻言,立刻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尖,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狡黠和兴奋的笑容:“那当然——!谁让你是个小社恐,大家长又是个懒得动弹的思考机器呢?”
“你们就好好待在后台,努力控制、压制、削减那些乱七八糟的负面心理和过于汹涌的力量反噬,让我一个人出去玩吧!”
“哼哼哼——”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显得志得意满。
神胎微微颔首,确认了这个分工:“嗯。”
“内部力量的梳理、负面情绪的疏导、以及对另一股力量和欢愉力量的初步驯化,由我和小不点负责。”
“外部的人际互动、任务执行、以及……扮演一个相对正常的列车组成员,就交给你了。”
他金色的眼眸看向恶鬼,虽然没什么情绪,但也传递出一种“我们知道这并不轻松”的默认。
凡骨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了一团:“持久战啊……感觉好漫长。”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主……主体掰回……嗯,更稳定的正道上来啊?”
他所谓的正道,或许是指三者能够更和谐地共存,甚至最终融合,让墨徊不再需要这种内部会议来决定谁“上台表演”。
不过这显然不太可能。
神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用庞大的数据进行计算和推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不容乐观:“初步估算,至少需要达到对自身力量拥有更高层级掌控力的阶段,比如……半神之境?这还只是初步稳定。”
“我们体内另一股力量,虽然目前愿意被我们驱动和使用,但其本质过于阴冷、执拗,与生者世界的法则存在根本性冲突,强行使用和融合,负担还是太勉强了……”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至于爸爸直接赋予的欢愉命途力量,性质上倒是活跃且……包容……”
“但你也知道,那力量本身也是疯的一批,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混乱倾向,用它来作为粘合剂或者主导力量,风险极高。”
恶鬼听着,虽然脸上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尾巴摆动的频率稍微降低了一些。
他接口道:“而且,别以为我主导意识出去玩就很轻松。”
“我主导,也只是行事风格上会更活跃、更抽象一点,显得像个乐子人。”
“但你俩负责的部分——小不点的敏感共情,大家长的冷静分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力量躁动——可一点都没被关闭啊!”
“就像背景音一样,一直在那里嗡嗡作响,我得时刻分心去平衡,去伪装,去确保不会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把谁当成小蛋糕给融合了。”
凡骨点了点头,对这个描述深有体会:“就像……一台电脑要正常运行,cpU、内存、显卡、硬盘……所有的硬件和后台进程当然都要启动啊。”
“只是有个主要的用户界面和交互程序放在明面上运行,负责和外界沟通而已。”
“我们三个,就是这些不同的硬件和进程。”
神胎总结道,金色的目光扫过恶鬼和凡骨:“正是如此。”
“谁让我们是一个意识被撕裂、或者说被迫分化出的三个侧面呢。”
“在根源上,我们依旧是一个意识,记忆共享,感知互通,命运与共。”
“是一体的。”
这个认知让意识空间内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无论是躁动的恶鬼,理性的神胎,还是敏感的凡骨,都明白这一点。
他们之间的争吵、分工、抱怨,更像是一种内部的压力调节和功能优化。
他们共享着被活埋的恐惧,共享着啃食规则时的痛苦与狂喜,共享着对列车上那份温暖的渴望与畏惧,也共享着那个遥远身影带来的、沉重而甜蜜的思念。
“哼哼,知道啦知道啦,一体的,烦死了。”
恶鬼率先打破了沉默,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暗红色的懒人沙发里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身后的尾巴也舒展开来。
“不跟你们废话了,我要出去玩了!外面好像快到新的地方了,肯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着我呢!”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跃跃欲试的、带着点搞事欲望的笑容。
凡骨看着他,小声嚅嗫着说:“那……我趁着现在安静,去意识深处,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方法,让另一股力量和欢愉力量更稳定更快速地结合,进行概念造物?”
“老是画煎饼果子也有点腻了……”
神胎点了点头,算是批准了这个研究项目:“可以。注意安全,记录数据,有任何异常波动,立刻通知我。”
“知道啦,大家长。”凡骨小声应道,身影逐渐在米白色沙发里变得淡薄,似乎沉入了意识更深的层面。
神胎则重新靠回哑光黑色的沙发,金色的眼眸缓缓闭合,如同进入待机状态的超级计算机,开始无声地处理、分析着内部无穷无尽的信息流,监控着整个意识空间的稳定。
恶鬼看着他们“各就各位”,咧嘴一笑,红色的眼眸中光芒一闪。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迅速变淡,消失在了这片柔软的意识空间里。
下一秒拿书盖着自己脸的墨徊把书拿了起来,眨了眨眼睛。
那红色的瞳孔里,先是一瞬间的空茫,随即迅速被一种活泼的、带着点狡黠和好奇的光彩所填充。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好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刚切换完“系统”的轻微沙哑,但语气已经充满了活跃。
“接下来,该找点乐子了。”
小剧场:
希佩:我说了这是我侄子~
缇宝、缇安、缇宁:哇哦!
《论墨徊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