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三屏住呼吸,不敢打断他。
“当年……律匠造炉……”柳三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回忆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用的是……活祭之魂……镇芯……”
韩十三的血液瞬间凝固。活祭之魂?镇芯?这老头究竟在说什么?
柳三更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直直地对着韩十三。
“你们的新碑……莫非也拴了个……不死不灭的?”
不死不灭?
韩十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猛地站起身,冲出了屋子。
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阿朵!
当阿朵听到韩十三带来的消息时,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怒的表情。
她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火脉,竟然是用怒哥的魂魄来维持的!
“我要去寒石村!”她咬着牙,声音冰冷得像是千年寒冰。
寒石村,位于南岭的最北端,是七个村落中,火脉升温最剧烈的地方,也是怒哥影像出现最频繁的地方。
阿朵独自一人,在漫天风雪中,徒步走向寒石村。
她要亲自去证实,韩十三所说的一切。
寒石村的契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雪地之中,仿佛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阿朵在契碑前静坐了一整夜。
风雪无情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她却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冰雕。
她调动体内的真蛊之力,缓缓地注入契碑之中。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应怒哥的存在。
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她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意识。
那意识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阿朵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识,与那微弱的意识连接在一起。
她刺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入契碑的缝隙之中。
刹那间,契碑表面,青色的火焰暴涨而起,化作怒哥的虚影。
那虚影双目紧闭,面容痛苦,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张开嘴,吐出破碎的话语:
“我……不是自愿……他是……故意……让我死在……炉口的……”
“顾一白……说……只有死过一次的……凤种……才能……连通所有……火脉……”
怒哥的虚影,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便彻底消失了。
只留下阿朵,独自一人,在风雪中颤抖。
消息被封锁了,只有韩十三和葛兰,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三人聚集在废弃的锻坊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葛兰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铁片,脸色苍白。
“如果怒哥真的是被献祭的钥匙,那我们烧的每一团火,都是他在替我们痛?”
韩十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更可怕的是,顾一白为何不告诉阿朵?是他算准了你会拒绝,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怒哥的生死?”
与此同时,在东九村,罗淑英正在发起一场名为“火盟评议会”的会议。
她提议设立一个“总执火使”,统合七个村落的火脉调度。
而她自己,则毛遂自荐,担任临时协调人。
“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她微笑着说道,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葛兰当众质疑她:“那和从前的律匠,有什么不同?”
罗淑英微微一笑。“区别在于,我不会造炉,也不会铸钉。”
但私下里,她却派人偷偷地探查着契碑的结构,试图分离蛊纹的核心,妄图掌控火脉的中枢。
夜幕降临,东九村的契碑基座,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韩十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要拓印蛊纹的全图,他要知道,罗淑英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手中拿着一块浸过特殊药水的布,只要轻轻一擦,便能将契碑上的纹路,完整地复制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动手,突然,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年轻人,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夜风裹挟着罗淑英阴恻恻的嗓音,像毒蛇般缠绕在韩十三的耳边。
他心头一凛,多年游走江湖的经验让他瞬间做出判断——是埋伏!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就在罗淑英狞笑着,准备招呼暗处的人手将他拿下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仿佛有什么远古巨兽,要从沉睡中苏醒。
“咔嚓!”
一道刺眼的裂缝,以契碑为中心,骤然撕裂地面。
一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鸡爪,猛地破土而出,焦土四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唳——!”
怒哥的残影,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仰天长啸。
那啸声如惊雷般炸响,瞬间震碎了罗淑英事先布下的三枚禁制铜环。
“噗”的一声,罗淑英受到反噬,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韩十三借机抽身急退,死死地盯着那只燃烧的鸡爪。
只见契碑碑底,缓缓浮现出一行血字般的古文,散发着妖异的光芒:“火不属神,不属匠,只属——不肯闭眼的人。”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与此同时,远方山巅之上,阿朵一袭素衣,迎风而立。
她仰望着星空,那双清冷的眸子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轻声道:“顾一白,你欠我的,不只是一个解释。”她缓缓抬手,一枚用狗尾巴草编织的戒指,被她用力捏碎。
没等那只燃烧的鸡爪完全探出,罗淑英已如遭雷击,连退数步,嘴角溢出的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死死盯着契碑碑底浮现的血字,那妖异的光芒,仿佛要将她心中所有的阴暗都彻底照亮。
“火不属神,不属匠,只属——不肯闭眼的人。”
这根本不是什么预言,这是诅咒!是对她罗淑英的,赤裸裸的诅咒!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顾一白明明已经离开了东九村,却还能留下如此可怕的后手?
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韩十三可没心思关心罗淑英的心理活动,他借着怒哥破土的混乱,早已抽身急退。
多年江湖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离得越远越安全。
远方山巅之上,阿朵捏碎了狗尾巴草戒指,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中,翻涌的情绪,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顾一白,你欠我的,不只是一个解释。”
东九村,注定要乱了。
而与此同时,归来的铁婆婆,也在自己的老屋里,感受到了这股压抑到极致的躁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那是怒哥的力量残余。
她走到陈九斤的住处,推开门,屋内的景象,让她瞬间怒火中烧。
陈九斤,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在偷偷摸摸地重铸律钉模具!
那模具的材质,是上好的陨铁,可上面,却清晰地刻着罗淑英的地脉咒印!
“九斤!你这是在做什么!”铁婆婆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屋内响起。
陈九斤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铁婆婆那张布满皱纹,却写满愤怒的脸,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师父,您回来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铁婆婆怒吼道,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半成品的模具。
“你知不知道,你在铸的是什么东西!”
陈九斤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看着铁婆婆。
“我在铸律钉,我在维护东九村的秩序。”
“秩序?!”铁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你管这叫秩序?这是枷锁!是镣铐!是想要再次把火绑在炉子上的邪恶念头!”
她一把抓起那模具,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模具四分五裂,散落一地。陈九斤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铁婆婆,
“铁兰!你疯了吗?!”他怒吼道。
“没有律,就是乱!你老糊涂了,还是被那个阿朵洗了脑?!”
“我没有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东九村,重蹈覆辙!”铁婆婆嘶吼道。
“律,是用来引导火的,不是用来囚禁火的!你们想要控制火,最终只会引火烧身!”
“控制?我们只是想要守护东九村!”陈九斤反驳道。
“阿朵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守护!她只会带来混乱和灾难!”
“你……你已经无可救药了!”铁婆婆失望地看着陈九斤。
“你已经被罗淑英彻底洗脑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陈九斤的住处,背影佝偻而蹒跚。
当晚,铁婆婆颤巍巍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旧木箱。
箱子里,装着一些她年轻时用过的工具,还有一些她珍藏多年的图纸。
在箱子的最底层,她找到了一张残破的图纸,那是顾一白少年时留下的,正是“烬律刀”的初稿。
图纸的边角,用潦草的字迹批注着:”火必须有人管,哪怕那人是恶。”
铁婆婆抚摸着那张图纸,眼神复杂。
顾一白啊顾一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朵做出了决定——她要北上,去寻找顾一白。
“他若真为你好,何必瞒你?”韩十三试图劝阻她。
“他把你留在东九村,独自离开,这本身就很可疑。”
阿朵摇了摇头。
“我要问清楚,是他选择了利用怒哥,还是……他也被人骗了。”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让她信服的答案。
她留下葛兰主持东九村的大局,带着韩十三和柳三更,踏上了前往北境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