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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山谷·血鸦驿站

当“血鸦驿站”那破旧歪斜的木牌终于穿透浓重的夜雾,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连战马都忍不住发出疲惫的响鼻。

驿站依着一处陡峭的山壁而建,主体是粗粝的黑石垒砌,只有两层,几扇窗户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渺小,如同巨兽嘴边的一点残烛。

“总算到了!他娘的,这鬼地方!”络腮胡老兵长舒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驿站门口挂着一盏风灯,灯罩上满是污垢,光线昏暗。一个佝偻着背、眼皮耷拉的老驿卒提着盏更破的油灯迎了出来,看到这一队杀气腾腾、甲胄染血的骑兵,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麻木。

“军爷们…住店?”老驿卒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废话!”西风域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亲兵,“把最好的房间,呃…算了,这鬼地方估计也没啥好的。能遮风挡雨不漏雨就行!马匹都喂上好的精料,水要干净!兄弟们赶了一天路又打了场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弄些热乎的吃食来,分量要足!”

他一边吩咐,一边掏出一小袋金币丢过去,“手脚麻利点!”

老驿卒掂了掂钱袋,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谄媚:“军爷放心,小店虽破,该有的都有!后院马厩宽敞,小的这就让人准备热水热饭!”他转身吆喝了几句土话,驿站里立刻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驿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破败。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几张油腻的方桌,几条瘸腿的长凳。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几个同样穿着破烂、眼神躲闪的伙计开始忙碌起来,搬动桌椅,生火烧水。

三百战神殿力士鱼贯而入,瞬间将本就不大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士兵们卸下沉重的甲胄和武器,随意堆放在墙角,疲惫地瘫坐在长凳上,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腿脚,低声交谈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话题自然离不开离歌那如同战神下凡般的表现。

络腮胡老兵拍着大腿:“嘿!你们是没看见,离歌大人那一杖扫过去,三个‘无面傀’就跟纸糊的似的飞出去!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西风大人说得对,咱们下去纯属添乱!”年轻士兵满脸崇拜。

西风域没理会士兵们的议论,他环视一圈,对几个小队长吩咐道:“老规矩,安排好值夜,三班倒。马厩、前后门、二楼走廊都要有人。这地方不太平,都给我打起精神!吃过饭赶紧休息,明天还有硬仗!”

“是!大人!”小队长们领命而去。

驿站伙计很快端上来大盆的、冒着热气的杂烩汤,里面翻滚着不知名的肉块、干菜和粗粝的米粒。还有堆成小山的、烤得焦黑的粗面饼子。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但对于饥肠辘辘、又刚经历过战斗的士兵们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

离歌没有立刻去吃饭。他独自坐在大厅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解下了背后的裁决之杖。

暗金色的杖身沾染了些许泥点和暗红的血迹。他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沾了点水囊里的清水,开始仔细地、沉默地擦拭着杖身。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出沉静的轮廓。裁决之杖顶端的红绸安静地垂落,在微弱的火光下,那抹红色如同凝固的火焰。

西风域端着两大碗杂烩汤和几个饼子走过来,将其中一碗重重放在离歌面前,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嘿,擦那么亮给谁看?这破地方又没姑娘。”西风域抓起一个饼子,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调侃道,眼睛却瞟着离歌擦拭的动作,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离歌没抬头,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杖身,直到最后一点污渍消失,杖身在昏暗光线下也隐隐流转着暗金的光泽。他才将布收好,端起面前的杂烩汤,喝了一大口。滚烫粗糙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习惯了。”离歌简单地回答,声音有些低沉。

西风域咽下嘴里的食物,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支在油腻的桌面上,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认真了几分:“喂,我说兄弟,今天出发前,你可是去石城了吧?啧啧,我远远看着,咱们的小公主可是扒着门框,望眼欲穿啊!”

他挤了挤眼睛,“怎么样?老丈人那关好过不?”

离歌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点红晕。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石叔和阿布婶…人很好。”

“哈哈哈!”西风域忍不住笑出声,引来旁边几桌士兵好奇的目光,他赶紧压低声音,“就这?没别的了?比如…有没有拉着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子,好好照顾我女儿’?或者…丈母娘有没有偷偷塞给你点啥‘传家宝’之类的?”他促狭地眨着眼。

离歌被他问得有些窘迫,闷头又喝了一大口汤,才瓮声瓮气地说:“给了我一囊酒。”他顿了顿,补充道,“家里酿的。”

“酒?”西风域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这?唉,看来你这准女婿的待遇,还没到位啊!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八卦的兴奋,“我看香石妹子那样子,对你可是死心塌地了。临别时,那小眼神,啧啧,都快滴出水来了。快说说,抱了没?亲了没?她是不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离歌猛地呛咳起来,被粗粝的汤水呛得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西风域一眼。

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捂住胸口,那里贴身放着香石给他的、绣着紫藤花的香囊,里面装着她的一缕紫发和她昨晚连夜绣好的平安符。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西风域的眼睛。

“哈!藏什么呢?”西风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离歌胸口,“定情信物是不是?拿出来看看!让兄弟也沾沾喜气!”

“没有!”离歌斩钉截铁地否认,脸更红了,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地别开脸。

西风域见好就收,知道再逗下去这耿直的兄弟怕是要拔杖揍人了。

他靠在椅背上,拿起酒囊灌了一口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的液体入喉,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眼神却飘向了驿站窗外无尽的黑暗,脸上的戏谑渐渐淡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自嘲。

“唉…”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还是你小子有福气啊。香石妹子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稀罕你。两情相悦,长辈祝福,多好。”

离歌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转过头看向他。

西风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像我…我这心里头装着的那个…”他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感似乎让他舒服了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兄弟我现在是进退两难,心里头跟猫抓似的难受。”

离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大厅里士兵们的喧闹声似乎也远去了。

“在想…龙族那个敖灵玉?”离歌难得主动开口问道。在封魔谷,西风域对那位龙族公主的异常关注,他并非没有察觉。

“嗯。”西风域坦然地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你也看到了,她…她身边总围着那个魔族小子,叫什么骨刃是吧?那小子献殷勤献得,啧,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他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我呢?我连靠近她都得找个正经理由!龙族公主啊…高高在上,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魔族情敌…”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关键的是,我连她对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好感都摸不准!每次想找她说句话,不是被那魔族小子搅和了,就是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难啊!”

他仰头将碗里最后一点酒喝干,把空碗重重顿在桌上:“你说我这算不算自找没趣?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跟中了邪似的惦记着?”

离歌沉默着。他对感情的理解远没有西风域那么复杂曲折。在他看来,喜欢就是像他对香石那样,坦坦荡荡,许下承诺,然后去实现。但西风域的困扰,他也能感受到那份真切的煎熬。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离歌问了个最直接的问题。

西风域被问得一噎,随即苦笑更甚:“我倒是想让她知道!可怎么让她知道?冲上去跟那魔族小子打一架?还是学那些酸腐文人写情诗?兄弟,你是不知道,在她面前,我平时那点机灵劲儿全没了,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郁闷地又想去拿酒囊,发现已经空了,烦躁地丢到一边。

离歌想了想,耿直地说道:“你可以直接告诉她。像我对香石那样。”

西风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直接说?‘敖灵玉,我喜欢你?’ 然后呢?等着被她那冰冷的龙息冻成冰雕?还是等着骨刃那小子提着剑来找我决斗?兄弟,你那套直来直去的办法,只对香石妹子那种单纯的小姑娘管用!对上敖灵玉…”

他摇了摇头,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她那心思,比这毒蛇山谷的瘴气还难猜透!我西风域自认阅人无数,在她面前,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离歌皱了皱眉,他确实无法理解西风域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在他看来,心意就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那…就这样?”离歌问。

“不然还能怎样?”西风域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重新变得有些玩世不恭,但那抹落寞却更深了,“走一步看一步呗。也许哪天她自己就明白了?或者…等我把那个碍眼的魔族小子揍趴下?”他这话说得毫无底气,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他站起身,拍了拍离歌的肩膀:“行了,兄弟,别琢磨我这破事了。你啊,就偷着乐吧!有香石妹子这样的等着你,好好珍惜。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进了沙巴克,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红秀那娘们儿今天只是开胃小菜,大的肯定在后头等着咱们呢!”

说完,西风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向楼梯,去找驿卒安排好的房间了。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萧索。

离歌独自坐在角落里,大厅里的喧嚣似乎与他隔了一层。士兵们吃饱喝足,开始陆续上楼休息,值夜的士兵也披上毛毡,抱着武器坐在火盆旁打盹。

他低下头,从贴身的衣襟里,小心地取出了那个绣着紫藤花的香囊。

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少女残留的温度。他解开系绳,里面除了那缕属于她的黑发,果然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叠成三角状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玄奥的符文——这是她连夜赶制的平安符。

离歌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他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和承诺。

驿站外,毒蛇山谷的夜风呜咽着穿过怪石嶙峋的山谷,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驿站内,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响,值夜士兵的鼾声渐起。离歌将香囊仔细收好,拿起裁决之杖,起身走向楼梯。银甲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步伐沉稳而坚定。

沙巴克就在前方,风暴正在汇聚。但此刻,他心中那片属于紫藤花的角落,却异常安宁。

驿站二楼,离歌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墙壁斑驳,窗户用厚实的木板钉死,只留几道缝隙透气。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离歌没有睡。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裁决之杖横放膝前,闭目调息。银甲已经卸下,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挺拔,轮廓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如同石刻。

白日里战斗的疲惫似乎已被强大的意志力驱散,呼吸悠长而平稳,整个人如同蛰伏的猛兽,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寸肌肉都处在最佳的警戒状态。

驿站彻底安静下来。楼下大厅的火盆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值夜士兵靠在柱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山谷里的风似乎也倦了,呜咽声变得断断续续。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单调的鸣叫。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穿透了木板的缝隙,钻入了离歌敏锐的耳中。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也不是鼾声。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粉状物摩擦的“沙沙”声。细微得如同蝴蝶翅膀掠过尘埃。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窗外下方,紧贴着驿站粗糙的石墙!

离歌的双眼骤然睁开!黑暗中,他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瞬间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窗户左下角那道最宽的缝隙!

没有丝毫犹豫!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离歌的身影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释放!

他没有选择开门,而是直接撞碎了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木屑纷飞中,他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直扑窗外下方!

驿站外墙下,一个娇小的黑影正半蹲着,纤细的手指间捻着一小撮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暗绿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正准备从窗户缝隙弹入屋内。

黑影显然没料到目标会以如此狂暴直接的方式破窗而出!当她听到头顶爆裂声,惊骇抬头时,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风当头罩下,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和铁血的味道!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和惊慌。

她想后退,想施展潜行的身法融入黑暗,但太迟了!

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后颈!

“呃!”少女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指尖的毒粉簌簌落下,被夜风吹散。她像一只被拎住了后颈皮的小猫,双脚离地,徒劳地在空中蹬了两下。

离歌稳稳落地,单手提着这个轻若无物的“刺客”,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入手处,是温热细腻的皮肤和柔软的发丝。分量太轻了,轻得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这惊呼声…

他手腕一翻,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手中的人儿转了过来,面对自己。

月光恰好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下来,照亮了被他钳制住的“刺客”。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贴合的夜行衣,勾勒出刚刚开始发育的青涩曲线。

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的三角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如同受惊的小鹿,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羞愤,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好奇?

她的眼睛很特别,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在月光下如同上等的蜜蜡,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离歌冷峻的面容和深邃的黑眸。

离歌愣住了。他能感觉到手掌下少女颈项脉搏的疯狂跳动,像只受惊的小鸟。这触感,这分量,这双眼睛…都与他预想中阴狠毒辣的“红秀”杀手相去甚远。

“你是谁?”离歌的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扯下了少女脸上的三角巾。

一张略显惊恐、却异常精致漂亮的脸蛋暴露在月光下。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梁小巧挺翘,嘴唇因为惊吓和羞愤而紧紧抿着,唇色是天然的淡粉色。此刻,她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琥珀色的瞳孔里水光潋滟,直勾勾地盯着离歌近在咫尺的脸。

好…好俊的男人!少女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英挺冷峻的男子,银甲在月下生辉,轮廓如同刀削斧凿,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他身上的气息…是阳光晒过的青草混合着铁器的冷冽…好闻得让她忘了自己正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拎着。

离歌也看清了她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太年轻了!而且,这张脸上,除了惊慌和羞愤,找不到一丝属于杀手的狠戾和阴鸷。

“我…我…”少女张了张嘴,声音带着点软糯的哭腔,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离歌那双近在咫尺、如同寒潭般的黑眸,还有他攥着自己后颈的、带着薄茧的、温热有力的大手传来的触感。

这感觉…好奇怪…让她浑身发软,心跳如鼓,完全忘了腰间皮囊里那些致命的毒粉和解药。

“说!”离歌的声音又冷了一分,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

“呜…疼…”少女吃痛,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你…你放开我!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离歌的目光扫过她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各种药草和毒物混合气味的特制皮囊,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撮被风吹散的暗绿色粉末,眼神锐利如刀,“深夜潜行,在我窗外施放毒粉,这叫不是坏人?”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自己失手掉落的毒粉,小脸瞬间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了谎言的孩子,急切地辩解道:“我…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没想真的毒你!那…那是‘安神散’,只会让人睡一觉而已!真的!”

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看我?”离歌觉得荒谬。他盯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写满了真诚(或者说愚蠢)的琥珀色眼睛,第一次感觉有点棘手。这少女的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她身上的杀意…几乎为零。

就在这时,二楼的窗户被猛地推开,西风域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喂!离歌!大半夜拆房子啊?还让不让人睡…”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离歌手里拎着的那个娇小身影。

月光下,离歌高大冷峻,单手拎着一个楚楚可怜、泪眼汪汪的绝色小美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西风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极其暧昧又促狭的笑容,拉长了调子:“哟~我说离歌兄弟,你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出来‘抓’个小美人儿?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好这口?香石妹子知道吗?”他故意把“抓”字咬得很重。

离歌脸一黑,懒得理会西风域的调侃。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毫无反抗能力、只是用那双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望着自己的少女,心中那点杀意早已烟消云散。这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被家里惯坏了跑出来玩危险游戏的小丫头!

“名字。”离歌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

少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让她莫名心慌意乱的气息,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流…流沙!我叫流沙!”(她临时编的化名)

“流沙?”离歌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点怪。他盯着她:“谁派你来的?”

“没…没人派我…”少女(小骨)连忙摇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我…我自己来的…听说你很厉害…就想…就想看看…”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离歌。

“看够了?”离歌冷冷地问。

“……”小骨咬着下唇,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心里却在狂喊:没看够!一点都没看够!

离歌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怕又偷偷看自己的模样,彻底没了脾气。他松开手。

“哎哟!”小骨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摔得她龇牙咧嘴,揉着摔疼的地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离歌,眼神委屈又控诉。

“小小年纪,别学人下毒。”离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告诫,“下次再让我抓到…”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威胁一个看起来这么“无害”的小姑娘,“…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少女,转身,脚尖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拔地而起,轻盈地掠回自己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内。

小骨呆呆地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屁股,看着离歌消失的窗口,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刚才被他攥住后颈、近距离对视的感觉…还有他松开手时,指尖无意间擦过她颈侧皮肤带来的那一丝电流般的酥麻…都让她整个人晕乎乎的。

“打断腿…”她喃喃地重复着离歌最后那句威胁,非但没觉得害怕,嘴角反而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傻乎乎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他…他放我走了…他好帅…好厉害…”

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那个装满致命毒物的皮囊,第一次觉得这些东西索然无味。刚才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她可以轻易地洒出“腐骨粉”或者“失魂引”,让这个强大的男人瞬间失去抵抗力…可她脑子里全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和近在咫尺的气息,手指僵硬得完全不听使唤。

“流沙…我叫流沙…”她傻笑着,把离歌随口问的化名当成了某种甜蜜的暗号。

二楼窗口,西风域看着楼下那个坐在地上傻笑的小美人儿,又看看房间里面无表情开始打坐的离歌,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啧啧,离歌啊离歌,你这桃花运…挡都挡不住啊!先是香石公主,这又来个投怀送抱的绝色小刺客…啧啧,艳福不浅!不过…这丫头看着嫩了点,你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啊?”他故意大声调侃。

离歌闭着眼,仿佛入定,对西风域的聒噪充耳不闻。只是没人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耳根处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极其细微的红晕。

小骨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爬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看了一眼离歌的窗户,然后身影诡异地一晃,如同融入地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驿站后方的黑暗山林中,速度快得惊人,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精妙潜行身法。

驿站再次恢复了死寂。

离歌闭目调息,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清澈的、带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眸,还有那张稚气未脱却精致异常的脸庞。

“流沙…”他心中默念这个古怪的名字,随即又强行压下这丝异样。沙巴克在即,凶险重重,容不得半点分心。他收敛心神,将全部意念沉入丹田,裁决之杖横放膝前,如同守护主人的忠犬。

而在驿站外,黑暗的山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树影间急速穿梭。小骨(流沙)的心跳依旧快得像擂鼓,脸颊滚烫。她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离歌攥过的后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薄茧的触感。

“离歌…”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崇拜、好奇和一种懵懂悸动的光芒。她回头望了一眼血鸦驿站那微弱的灯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甜蜜的笑意。

“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抓到我了!不过…打断腿…好像也不错?”少女带着满心奇异的遐思,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更深了。毒蛇山谷的杀机,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离歌不知道,他今夜一时心软放走的这个“无害”少女,她的身份,是玛法大陆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影牙”首领唯一的掌上明珠,代号“小骨”。她那一身足以让顶尖高手饮恨的施毒术,只因情窦初开时刹那的心动,竟在离歌面前,彻底失了效。

沙巴克城·铁血盟秘坛

秘坛深处,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惨绿色的烛火在青铜灯盏中跳跃,将墙壁上扭曲狰狞的恶魔浮雕映照得如同活物。红秀一身红纱,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宽大座椅上,指尖把玩着一枚剔透的水晶骷髅头。

在她面前,一个穿着破烂、仿佛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老驿卒(正是血鸦驿站那个)单膝跪地,头埋得很低,大气不敢出。他正详细地汇报着驿站发生的一切:离歌如何轻易解决“无面傀”,西风域的看戏姿态,以及…午夜时分,离歌破窗擒住那个神秘少女刺客的惊人一幕。

“…那离歌,警觉高得吓人!属下刚把‘引魂香’的粉末沾上他窗缝,还没弹进去,他就…他就直接撞破窗户跳下来了!那速度,跟鬼似的!”老驿卒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然后…然后他就把那个小丫头…像拎小鸡崽一样拎起来了…”

红秀把玩水晶骷髅的动作微微一顿,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哦?看来我们的‘玄霄之子’,比传闻中还要敏锐几分。无面傀是废物,连消耗他都做不到。那小丫头呢?是‘影牙’的人?”她之前接到密报,影牙的人似乎也盯上了离歌这行人。

“属下…属下不确定。”老驿卒头埋得更低,“那丫头看着年纪极小,身手…倒是诡异得很,潜行时属下完全没察觉。但被离歌抓住后…就…就完全傻了!哭哭啼啼的,说什么只是来看看他…离歌那小子,居然…居然就把她放了!还说什么…‘下次打断腿’?”

“放了?!”红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她猛地坐直身体,红纱无风自动,秘坛内的烛火都随之剧烈摇曳了一下。“影牙的人失手被擒,居然被放了?离歌是傻子吗?还是…那丫头用了什么诡计?”她眼中寒光闪烁,手指用力,水晶骷髅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咯”声。

“不…不像诡计。”老驿卒连忙道,“那丫头被拎着的时候,吓得眼泪汪汪,话都说不利索。被丢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就坐在那儿傻乎乎地看着离歌回屋…离歌那小子,好像…好像真觉得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没当回事。”

红秀沉默了。她缓缓靠回椅背,红纱下的面容在摇曳烛光中晦暗不明。影牙的人…被当成了不懂事的小丫头?还被放了?这简直是对“影牙”这个名号最大的侮辱!老骨那个护短又阴狠的老东西要是知道了…

一丝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笑意,缓缓爬上红秀的嘴角。

“有趣…”她低语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真是…太有趣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让离歌在毒蛇山谷“意外”中毒身亡,或者至少重创。

这样,烈九痛失爱将(虽然离歌不是他儿子,但烈九对他青睐有加是事实),必然震怒彻查。

以烈九在比奇军中和江湖上的威望和暴脾气,一旦查到蛛丝马迹指向某些“敌对势力”(比如她故意留下的、指向比奇某些与烈九不和的贵族的线索),必然引发轩然大波。她铁血盟便可趁乱攫取沙巴克的利益,甚至挑起动乱。

可现在…离歌不仅毫发无损地过了第一关,还莫名其妙放走了一个影牙的杀手?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节奏!

然而,红秀的脑子转得极快。一个更阴险、更一箭双雕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那个小丫头…看清楚长相了吗?”红秀的声音恢复了慵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月光下看得不太真切,但…非常漂亮!年纪很小,眼睛是琥珀色的,很亮!”老驿卒努力回忆。

琥珀色的眼睛…年纪很小…红秀心中了然。

影牙首领“老骨”那神秘莫测、视若珍宝的女儿——“小骨”!传闻这丫头天赋异禀,毒术青出于蓝,却一直被老骨严密保护着,极少露面。她竟然亲自出手了?还被离歌像抓小猫一样拎着放了?

红秀几乎要笑出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烈九啊烈九…”红秀摩挲着水晶骷髅,眼中闪烁着恶毒而兴奋的光芒,“本想借你‘爱将’之死给你添点堵,没想到…你这‘爱将’倒是给我送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她不再关心离歌的死活了。至少现在不关心。一个活着的、魅力大到能让影牙的小公主失态甚至“失手”的离歌,价值远超一具尸体!

“离歌…玄霄之子,烈九看重的人,现在…还可能是影牙小公主的心上人?”红秀喃喃自语,笑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老骨那个老东西,为了他这宝贝女儿,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是让他知道,他的宝贝疙瘩对一个要杀的目标动了心,还被对方像丢垃圾一样放了…啧啧啧…”

她几乎能想象老骨得知消息后的暴怒。

那老家伙最恨别人轻视影牙,更恨别人碰他女儿一根手指头!离歌那“拎后颈”和“打断腿”的举动,在老骨眼里,怕是比直接杀了小骨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传令下去。”红秀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威严,“放弃对离歌的一切直接刺杀行动。改为…严密监视!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和那个‘小丫头’是否还会再见面!”

“是!”老驿卒连忙应声。

“还有,”红秀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派人,用最隐秘的渠道,给‘影牙’的老骨送个口信。就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令爱在毒蛇山谷玩得很开心,似乎对烈九元帅麾下那位银甲红绸的年轻高手…颇有好感。年轻人嘛,情窦初开,拦是拦不住的。只是不知那位高手,是否也配得上令爱的‘青眼’?’ 记住,原话送到,一个字都不许错!”

老驿卒打了个寒颤,连忙应下:“属下明白!”

红秀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秘坛中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一面巨大的水晶镜前,镜面并非普通镜面,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水晶棱面组成,此刻正散发着幽暗的光芒。红秀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暗红色的魔力,轻轻点在镜面中心。

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渐渐显露出一幅模糊的画面——正是血鸦驿站外,离歌单手拎着小骨(流沙)后颈,两人在月光下四目相对的瞬间!

画面虽然模糊,但小骨那双瞪大的、水光潋滟的琥珀色眼眸中,那份惊骇、羞怯和一丝掩藏不住的悸动,却清晰得刺眼!

“情之一字,才是世间最烈、最无解的毒啊…”红秀看着镜中少女那懵懂又炽热的眼神,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冰冷至极的笑意,“老骨,这份‘大礼’,希望你喜欢。烈九…你的好儿子(她依然习惯性认为离歌是烈九之子),这次可是亲手给你挖了个天大的坑呢!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场好戏了!”

她指尖魔力一收,水晶镜面恢复幽暗。

秘坛内,只剩下她低低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笑声在回荡。

原本针对烈九的祸水,因为离歌那耿直又“心软”的一放,已然转变了方向,化作更汹涌、更致命的暗流,悄然涌向了影牙的首领老骨。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银甲少年——离歌。

与此同时,在玛法大陆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一座完全由巨大白骨构筑而成的阴森殿堂深处。

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身形佝偻的老者(老骨),正用枯瘦如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由某种生物头骨制成的酒杯。他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情人。

突然,一只漆黑的、形如乌鸦却生着骨翼的怪鸟,悄无声息地穿透殿堂的阴影,落在他枯瘦的肩膀上,喙中吐出一枚细小的、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骨片。

老骨的动作一顿。他取过骨片,指尖一缕幽绿的火焰燃起,骨片上的字迹在火焰中显现——正是红秀派人送来的口信!

当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时,殿堂内本就阴冷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老骨那双隐藏在黑袍阴影下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如同鬼火般的碧绿幽光!

“小骨…离歌…”沙哑、干涩、蕴含着无尽暴怒和杀意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在死寂的白骨殿堂中响起。

“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那个珍若性命的头骨酒杯,被他枯瘦的手指硬生生捏碎!碎裂的骨渣刺破了他的掌心,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出,滴落在惨白的地面上,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好…好得很!”老骨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颤抖,“敢碰我的女儿…管你是玄霄之子,还是烈九的种…老夫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白骨殿堂,连墙壁上镶嵌的无数头骨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都闪烁起怨恨的光芒。

一场因少女懵懂心动而引发的、席卷顶尖杀手组织的可怕风暴,已然在黑暗中酝酿成形,而它的第一个目标,正是远在毒蛇山谷,对此还一无所知的离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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