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烛殿内,死寂无声,唯有灯芯余烬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推演。
秦尘盘坐于天机残谱前,双目紧闭,额角上虬结的青筋如地龙般微微起伏,每一次搏动,都似乎在与整个天地的脉络相抗。
他必须知道真相。小雅的命运,绝不能是一场被精心编织的骗局。
心念一沉,秦尘将神识尽数灌入古老的残谱之中。
刹那间,泛黄的卷轴光芒大盛,无数古朴的符文如游鱼般活了过来,环绕着他飞速旋转,最终汇聚成一道光幕,将他的意识拉入时间的洪流。
第一节点,开启!
轰!
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滚滚浓烟遮蔽天日。
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密室之内,雷策子,那位曾经的雷帝候选,满脸决绝,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
女婴在浓烟中哭泣,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雷策子却无视了周遭的烈焰与坍塌的横梁,快步走到密室中央一个早已刻画好的阵法前,小心翼翼地将女婴置于阵眼。
他指尖凝聚着刺目的雷光,一指点在女婴眉心,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在对女婴说,又仿佛在对冥冥中的某个存在起誓:“植入‘寻主印记’,此印将伴你一生,待新一代雷帝降世,感召天命,你自会……身不由己,奔赴而去。”
话音未落,虚空中响起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苍老声音,突兀得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感情从来不是偶然,它只是筛选过后的必然。”
秦尘的心猛地一沉,还未等他从这冰冷的宣告中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已然破碎,化作漫天光点,重新汇聚。
第二节点,浮现!
风雨交加的夜晚,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窗棂上。
一间简陋的屋舍内,少年秦尘重伤在床,气息奄奄。
门被轻轻推开,是小雅,她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脸上写满了怯懦与担忧。
然而,就在秦尘以为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全部时,天机残谱上的画面骤然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撕裂,显现出另一重被掩盖的可能!
在那扭曲的画面中,小雅端着汤走到门口,看见床上重伤的少年,她本能地想要转身离去,逃离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
可就在她脚步将动未动之际,她胸口处,那无人可见的印记陡然发出一股灼热的暖流,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蛮横地牵引着她的心神,让她不由自主地……迈出了那走向床边的一步。
殿内,一直以神念共同观摩的苏清漪秀眉紧蹙,轻声道:“这‘寻主印记’确实有引导之力,强行修正了她的第一反应……但是,推演显示,印记预定的引导时间只有一息,可她最终在床边停留了四息,比预定的……多出了整整三息。”
“多三息?”一旁的凰九幽怒不可遏,一拳狠狠砸在石壁上,震得整个命烛殿嗡嗡作响,“多一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狗屁的筛选,狗屁的必然!那就是她自己的意志!”
秦尘沉默不语,识海却因这剧烈的推演而翻江倒海。
他仿佛亲身回到了那个风雨夜,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雨,也感受到了少女心中那三息的犹豫、挣扎与最终的决定。
那份纯粹的善意,与被强加的命运轨迹,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喉头一甜,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雾气从他唇边溢出,染红了身前的空气。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神念再度催动,天机残谱光芒再炽!
第三节点,建木秘境!
熟悉的场景重现,小雅为了保护众人,毅然引爆了体内的怯之情狱印。
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席卷开来。
天机残谱的文字疯狂闪烁,清晰地显示出原定的轨迹——在此刻,小雅的神魂应被彻底撕裂,意识崩溃,彻底沦为献祭给某个古老存在的祭品核心,成为开启某个计划的“钥匙”。
可就在那能量爆发的万分之一刹那,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深处,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很久以前,一次寻常的历练中,一支淬毒的暗箭射向她。
是秦尘,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毒针刺入血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却只是咧嘴一笑,对她说:“没事。”
就是这刹那的温情,这早已被她珍藏在心底的记忆,竟如一道劈开混沌的神光,让那本应顺势爆发、摧毁她一切的印记,产生了逆转!
印记的力量,竟被这股不屈的情感洪流强行调转方向,反而成了护住她最后一丝神魂的屏障!
“偏离度,已达临界……”
那冰冷、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旁白。
虚空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梦裁叟。
他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剪刀,刀刃上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法则之力。
他看了一眼逆转的印记,面无表情地说道:“启动修正程序。”
话音落下的瞬间,命烛殿外,风云变色!
狂风大作,乌云压顶,无数根肉眼难见的透明红线自九天之上垂落,穿透了殿宇的阻隔,密密麻麻,遍布整个东玄域。
每一根红线,都清晰地连接着一名东玄域弟子的命运轨迹。
梦裁叟的身影已然立于高空,他漠然地俯瞰着这片大地,如同神只审视着自己的棋盘。
他抬起手,手中的剪刀对准了其中一根红线,轻轻一合。
“咔嚓。”
一声轻响,仿佛只是剪断了一根发丝。
但在东玄域的某个角落,一名正在努力修炼的少年,眉心处一道看不见的血线悄然断裂,他双眼瞬间失去神采,整个人当场呆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按照天机残谱的显示,他本应在三年后的一次机缘中与小雅相遇,并成为她最忠诚的护卫之一。
而现在,这段缘分,连同他未来的无限可能,一同被“剪除”了。
梦裁叟的声音响彻天际,冰冷无情:“情劫过重者,干扰命轨运行,皆须……断缘。”
“住手!”
秦尘猛然睁开双眼,眸中血丝遍布,他豁然站起,身前的天机残谱“哗啦”一声完全展开,悬浮于空。
他仰头望着虚空中那道神明般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天怒喝:“你剪的是线,我护的是人!”
他双手结印,一道玄奥的共心意印瞬间打出,分别连接了身旁的苏清漪与凰九幽。
“助我!”
无需多言,苏清漪与凰九幽立刻将自身最精纯的意念毫无保留地注入残谱之中。
三人合力,残谱光芒万丈,瞬间锁定住梦裁叟正欲再次挥剪篡改的三条命运线!
“以情为引,逆天改命!”
秦尘咆哮着,将自己最深刻的情感烙印反向注入。
那是小雅在灯下为他疗伤时,指尖的温柔与专注;那是凰九幽在绝境中为护同伴,发出的愤怒嘶吼;那是苏清漪在丹炉前默默守候,空气中弥漫的安心丹香……
三股充满了“不完美”的、炽热的真实情感,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逆着命运的轨迹,悍然冲向那把冰冷的剪刀!
三股意念狠狠撞在剪刃之上,竟冲破了那层法则封锁!
梦裁叟的身影被这股力量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剪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刀身上竟崩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首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低头看着那道裂痕,喃喃自语:“……你们,竟然用这等驳杂不堪的‘不完美’情感,干扰了命轨?”
而在他视线未及的暗处,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波及之外,一根未被剪断的红线,正微微发烫。
它没有连接任何人,线的末端幽幽指向虚无,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尚未被唤醒的最终指令。
那丝线上残留的、源自“寻主印记”最深处的力量,正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幽蓝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