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城市夜幕的另一个角落。
老旧的小区里灯火零星,温雨慈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家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勉强勾勒出温父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背,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沙发的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电视柜上某个不知名的点。玄关处的响动,换鞋的细微声音,他似乎全然未闻,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孤岛上。
温雨慈轻手轻脚地走近,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紧。她伸手,轻轻摇了摇温父的手臂。
“爸?”她声音放得很柔,“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父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女儿身上。“啊?小慈回来啦……”他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眼神却快速避开了女儿的注视,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匆忙,“快,洗手吃饭吧,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
他避而不答,径直走向厨房。
温雨慈看着父亲的背影,眉头不由地蹙起。她回到房间放好书包,再出来时,温父已经将简单的两菜一汤摆上了桌。清炒时蔬,番茄炒蛋,还有一小碟酱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但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沉闷。
父女俩相对无言地坐下。
温父拿起筷子,眼神依旧有些飘忽,他一个劲儿地往温雨慈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鸡蛋堆满了温雨慈的碗沿,青菜也摞成了小山。
然而,他自己却几乎没怎么动菜,只是机械式地、一遍又一遍地用筷子扒拉着碗里那几粒米饭,送入口中的次数寥寥无几。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好几次夹起的都是空筷子,只是习惯性地往嘴里送,然后咀嚼着空气和满腹的心事。
温雨慈看着父亲碗里几乎没怎么减少的米饭,又看看自己碗里堆积如山的“关爱”,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清水的墨滴,迅速晕染开来。她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饭菜,味同嚼蜡。
餐厅里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声。这种异常的安静,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温雨慈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爸,”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父亲,带着不容闪躲的担忧,“到底怎么啦?您今天……很不对劲。”
温父像是被这直白的问题刺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他抬起头,眼神闪烁,努力挤出一个更宽慰些的笑容,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啊?没怎么呀!!快,快吃饭,吃完饭赶紧去写作业。”他说着,又是几筷子菜不由分说地夹到温雨慈碗中,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回避如此明显,温雨慈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默默地将碗里那座“小山”一点点吃完。这顿饭,吃得父女二人都食不知味,胃里像是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
收拾好碗筷,温雨慈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房门虚掩着,她时不时能透过门缝,看到父亲在客厅里焦灼踱步的身影。
他时而重重地坐回沙发,手指更加急促地敲击扶手,仿佛在计算着某种倒计时;时而猛地站起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迅速被他按熄,如此反复,却始终没有拨出或接听任何一个电话;时而又会抬起头,死死盯着墙上那架老旧的挂钟,秒针每移动一格,他眉间的褶皱似乎就更深一分。
那种无形的焦虑,如同潮湿的雾气,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弥漫进来,侵扰着温雨慈的心神。她满心疑惑,像被猫爪挠着一般,却又明白从父亲那里问不出所以然来。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甩甩头,索性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强行集中到摊开的课本和习题册上,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试图用知识的逻辑和秩序,来对抗屋外那份莫名的不安。
当温雨慈终于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闹钟时,才发现时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十”。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间,妈妈早该下班到家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立刻收拾好书本,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客厅里,温父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不再踱步,而是僵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家门,那眼神,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的结果。
温雨慈走到温父身边坐下,柔软的沙发垫陷下去一块。
“爸爸,”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妈妈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是加班吗?”
温雨慈的声音再次将温父从出神的状态中拉回现实。他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抬起手腕,再次看了一眼手表,这个动作他今晚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然后,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儿看了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充满了犹豫和挣扎,随即又抬眼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片刻的沉默后,温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走向玄关,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小慈,今天有点晚,爸爸去接一下妈妈。”他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解释道,语速比平时快了些,“妈妈一个人下班,这么晚了,爸爸有点不放心。你乖乖在家,锁好门,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们。爸爸和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可那过于急促的动作和眼神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焦灼,让温雨慈心中的那点不安愈发扩大。她没有点破,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嗯,天黑了,爸爸路上注意安全。”
温父穿好外套,回头对着女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像是保证,又像是给自己打气,随即拉开房门,脚步匆匆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家里瞬间只剩下温雨慈一个人,以及满室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