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言重了!言重了!”掌柜连忙摆手,终于下了决心,转向刘大小姐,赔着万分小心,却语气坚定了几分:“刘大小姐,实在对不住!这位夫人确实先定下了这条裙子。
小店规矩,确是如此,还请您高抬贵手,看看其他新到的款式?江南刚来的软烟罗和云锦,成色极佳,小的立刻让人都取来给您过目?”
刘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看似普通的妇人和一个低贱的商户驳了面子?
她俏脸涨得通红,指着慕容清婉,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得很!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本小姐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慕容清婉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坦然自若。
她今日微服而来,本不欲张扬,但事已至此,避让反而更生事端。她正要开口,店门外却传来一道清朗温和,却自带威严的男声:
“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迈步而入。
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手中一把折扇轻合,目光在店内一扫,掠过脸色铁青的刘大小姐,最后落在沉静的慕容清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了然。
掌柜一见来人,如蒙大赦,几乎是扑过去的:“东家!您可来了!”
这位公子,正是云秀坊表面上的东家,江南织造世家苏家的少主,苏文瑾。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实则听命于慕容清婉。
刘大小姐显然也认得苏文瑾,知道他是这云秀坊的东家,与京中不少勋贵子弟都有交情,语气稍缓,但怒意未消:“苏公子,你来得正好!你们这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如今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还有这位……”她狠狠瞪向慕容清婉,“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好生无礼!”
苏文瑾微微一笑,先是对刘大小姐拱手一礼,姿态优雅:“刘大小姐息怒,下人若有怠慢之处,文瑾在此赔罪了。”
说完,他不等刘大小姐反应,便自然然地转向慕容清婉,态度恭敬却不过分谄媚,行了一个标准的见礼:“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文瑾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恕罪。”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文瑾在京中商圈颇有名望,背后又有江南苏家,即便对王府女眷也多是平等论交,何曾见过他对一位“普通”夫人如此恭敬?
刘大小姐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转为惊疑不定,重新打量起慕容清婉。能让苏文瑾如此态度的,绝非寻常人。
慕容清婉心中暗赞苏文瑾来得及时,反应机敏。
她微微颔首,受了这一礼,语气平淡:“苏公子不必多礼,我也是随意来看看。”
苏文瑾直起身,目光转向那件引发争端的蓝色长裙,笑道:“夫人好眼光。这‘冰绡缀梅’是老师傅的得意之作,昨日才到,仅此一件。文瑾方才还在想,唯有夫人的气度方能衬得起这份清雅。”
他这话,既是恭维慕容清婉,更是将裙子的归属彻底敲定,顺便抬高了裙子的价值,给了刘大小姐一个台阶——不是不给你,是这裙子太过独特,已名花有主。
他随即又对刘大小姐笑道:“刘小姐若是喜欢这个款式,文瑾立刻让老师傅依样为您赶制一件,绣样、用料都可按您的心意来改,定让您满意。
另外,库房里还有几匹御赐的流光锦,颜色正配您今日这身衣裳,不知刘小姐可否赏脸一观?”
苏文瑾这番话,给足了刘大小姐面子,既安抚了她的情绪,又展示了云秀坊的诚意和实力。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苏文瑾背景不凡,态度又如此周到。
刘大小姐脸色变幻了几下,她虽骄纵,却并非完全无脑。
苏文瑾对慕容清婉的态度让她心生忌惮,摸不清对方底细,此刻有了台阶,再纠缠下去只会更失颜面。
她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苏文瑾的提议:“既如此,便看看那流光锦吧。苏公子,你们店里的规矩,可真该好好教教了!”
“刘小姐教训的是,文瑾定严加管教。”苏文瑾笑着应下,对掌柜使了个眼色。
掌柜立刻如释重负,赶紧躬身引着刘大小姐和她丫鬟往内间贵宾室走去。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店内气氛缓和下来,其他客人也暗自松了口气,继续挑选,但目光仍不时好奇地瞟向慕容清婉。
苏文瑾这才走到慕容清婉身边,低声道:“属下处理不当,让小姐受扰了。”
慕容清婉摇摇头,目光扫过那件已被伙计妥善包起的蓝裙:“你处理得很好。进退有度,既全了铺子的规矩,也没让她太难堪。”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看来,这‘耳目’还需更灵通些,至少要知道,哪些贵人会突然驾临。”
苏文瑾神色一凛:“是,文瑾明白。”
“那流光锦,可是宫里贵妃娘娘赏下来的那几匹?”慕容清婉忽然问。
“正是。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或作为镇店之宝,今日恰好用来安抚这位刘小姐。”苏文瑾答道,“吏部尚书近来圣眷正浓,不宜明面得罪。”
慕容清婉颔首,表示认可。
她今日的目的并非与人争强斗胜,考察铺子运营、传递消息才是正事。
经过这一番,她对云秀坊的应变能力和苏文瑾的处事手腕都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裙子送到我马车上去。”
她吩咐道,随即仿佛真的只是来购物一般,走向方才感兴趣的江南新料区,指尖拂过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对跟在身后的苏文瑾看似随意地低语,“南边的茶叶近日会到一批,入库时仔细些,别沾了潮气。”
苏文瑾心神领会,这是暗语,指南边有重要消息传来,需小心接收,确保安全。“夫人放心,库房一直保持干燥,定不会误了您的‘茶叶’。”
慕容清婉满意地点头,又挑选了两匹料子,吩咐一并包起。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待她走出云秀坊,登上马车时,阳光正好。车厢内,那件淡蓝色平罗裙的包裹安静地放在一旁。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喧嚣的长安大街。
车厢内,慕容清婉闭上眼,脑海中回放的却是刘大小姐那骄纵的面容和吏部尚书府的名头。
看来,京中的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浑。而这云秀坊,作为她的耳目的其中一个,未来需要聆听和分辨的声音,只怕会更多。
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逐渐远去的“云秀坊”招牌,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