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行顿了顿,提高了声调,试图鼓舞士气:“再者,京城乃天下根本,武备并未空虚!如今城中,尚有禁军两万,五城兵马司维持治安之兵一万有余,京都左、右两营兵马共计四万,更有锦衣卫十一卫所属力士、缇骑!林林总总,可用之军合计不下十万之众!依托坚城,未必不能与敌军周旋,甚至一战而胜之!”
他越说越显激昂:“更何况,陛下坐拥天下,勤王诏书一出,四方忠义之师,必星夜来援!臣以为,此战之优势,仍在我大周,而非远道而来、孤军深入的金国蛮兵!为今之计,陛下当尽快选派智勇之将,率一部精兵主动出城,择要害之处下寨,与京城主力形成掎角之势!待敌军初至,人马疲惫,立足未稳之际,我军以逸待劳,迎头痛击,必可挫其锐气,甚至……反败为胜!”
皇帝听着裴云行的话,尤其是听到李珩已在回援路上,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瞬,脸色也缓和了半分。他刚想顺势询问哪位将军愿担此出城重任,却见另一人已然出列。
兵部尚书孙传庭,这位以知兵着称的干臣,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沙场宿将特有的笃定:“陛下!裴相所言甚是!然臣以为,仅挫敌锐气尚且不足!区区八万敌军,看似汹汹,实则孤军犯险,正是天赐良机,将其一举全歼于城下!”
他目光炯炯,继续阐述自己的方略:“臣愿亲领一军出城,先破其前锋,扬我大周军威,振奋士气。还请陛下立刻下旨,严令九省都点检王子腾,不必退回京城,让他迅速收拢溃散兵马,迂回东进,直插敌军后方,趁金国后续兵马未及完全控制各处关隘之机,夺回关城,断其归路!届时,我军在京城正面阻击,王子腾部断其后路,关门打狗,内外夹击,必可将这八万不知天高地厚的金军蛮子,尽数斩尽杀绝于京畿之外!待安国公率主力回朝,我军士气大振,再调集各路兵马,出关破敌,直捣黄龙,一举解决辽东大患!”
孙传庭这番布置,环环相扣,既有眼前退敌之策,更有长远反攻之谋,确实堪称眼下最稳妥、最具攻击性的良策。殿中不少懂兵的将领都微微颔首。然而,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孙传庭能坐上兵部尚书之位,全赖安国公李珩当初的赏识和举荐,孙传庭乃是李珩在朝中的铁杆亲信!
果然,龙椅上的皇帝李承昊,在听到孙传庭再次提及“安国公”,并且其战略核心竟是要等李珩回朝再行反攻时,心中那点刚刚被裴云行安抚下去的猜忌和醋意,瞬间如同野火般复燃,且烧得更旺!
“哼!”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打断了孙传庭还未完全落下的话音,“安国公安国公!满朝文武,开口闭口都是安国公!难道没有他李珩,朕的大周江山就保不住了不成?除了李珩,朕的文武百官,就都是酒囊饭袋吗?”
这话语中的怨怼和酸意,如此赤裸裸,毫不掩饰,让整个金銮殿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陛下……!”孙传庭猛然一怔,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那位面容略显扭曲的帝王。他实在无法相信,在这国家存亡、社稷倾覆的危急关头,皇帝首先考虑的,竟然不是如何退敌保国,而是当众吃起飞醋,计较起个人的权威和面子来!
“住口!”皇帝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冷声厉喝,如同寒冰炸裂,彻底打断了孙传庭,“朕意已决!”
他不再看脸色惨然的孙传庭,目光扫向武将班列,一连串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下:
“禁军将军叶文鸾!”
“臣在!”一名身着金甲的中年将领应声出列。
“朕令你,即刻整顿所有禁军,完全接掌宫禁防御!传朕旨意,宫中所有锦衣卫……立刻交出防务,全部退出宫门!不得有误!”
“臣……叶文鸾领旨!”禁军将军虽然心中疑惑为何此时要临阵更换宫防,但不敢多问,赶紧领旨。
“镇国公牛清!”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国公朝服的老将,颤颤巍巍地出列,他已十多年不问兵事。
“老臣在。”
“朕命你,即刻接管京城全部防御事务!统筹五城兵马司及左右两营兵马,布置城防!”
“老臣……领旨。”牛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沉重,他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
“着!奋武将军李琛,领京中锦衣卫全部兵马,即刻出城,于城左十里处择地扎营,互为犄角,御敌于外!”
“臣领旨!”有人出列接旨。
“建威将军傅聪,领京城右营兵马两万,出城于城右扎寨,策应中军!”
“忠武将军马叔河,领左营兵马两万,率先出城迎击敌军前锋,务必打出我大周军威!”
“臣等领旨!”三位被点名的将领出列接旨,只是神色各异。这三人,已然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不属李珩阵营的武将之三了。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
这一下,不仅是裴云行、孙传庭,就连刚刚领了守城之责的镇国公牛清,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林修等重臣,都齐齐出声劝阻,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裴云行急得额头冒汗,也顾不得礼仪,快步出列,声音急切:“陛下!马叔河将军向来只管粮草筹措、军械转运,从未独领一军临阵对敌,毫无实战经验啊!傅聪将军勇则勇矣,然性情急躁,韬略欠缺,易中敌军诡计!而李琛将军,本是科举出身的儒生,不过是在军中担任参赞文书,因功累迁才得的武职,让他统领最需临机决断的锦衣卫野战,这……这实在是……”。
孙传庭更是痛心疾首,几乎要跪倒在地:“陛下!如此布置,简直是……简直是自毁长城!将我京城所余大军,置于险地啊!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左右两营大军全数调拨出城下寨,让老臣如何去布置城防?仅凭五城兵马司和各府衙官差……卫卒等两万之乌合,老臣如何守得住这偌大京城啊陛下。”牛清惊惧不已,他甚至怀疑,皇帝是否是在借机要他的命!
然而,皇帝李承昊看着下方纷纷劝谏的臣子,尤其是裴云行和孙传庭,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冰冷的固执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这些“李珩的亲信”正在试图挑战他的权威,将他架空。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嘶哑而暴戾,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疯狂,“朕是天子!朕的旨意,便是军令!谁敢再议,以扰乱军心论处,立斩不赦!”
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所有劝谏的声音戛然而止。百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力。裴云行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孙传庭面色灰败,踉跄着退回班列,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