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在地下通道里来回回荡,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在喘息。白幽贴着通风管缓缓前行,膝盖压在冰凉的铁皮上,每挪动一寸都先停下倾听动静。
她离开修理场还不到二十分钟,季延仍在调试那台冒烟的声波炮,阿澈则昏睡在角落——自从那块木牌插入机器后,再未亮起过。
她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哪里。
母巢的信号正从地底向上蔓延,直指实验室核心区。这不对劲——藤蔓不该有如此明确的方向感,除非...有人在操控它。
通风管尽头是一块可活动的挡板。她用箭尖轻轻顶开一条缝隙。下方是间封闭的会议室,灯光冷得发青,映得人脸毫无血色。
周崇山坐在主位,对面是个身穿灰蓝色战术夹克的男人,左耳缺了一角,袖口绣着二号基地的齿轮标志。
她将无羽箭横在唇边,借金属反光窥视屋内。这是她在边境时学会的小技巧,靠气流调整角度,能看清死角。
“只要你们支持我接管七号基地,”周崇山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能源站、净水系统、防御图纸,全部开放。”
那人沉默片刻,仅用拇指摩挲着手表边缘。
白幽屏住呼吸。她认得此人——陆昭,二号基地的“灰狼”,三年前带兵血洗三号补给点的主谋。通缉令上写着,他亲手杀死自己人,只因对方多拿了一瓶抗生素。
“条件呢?”陆昭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如砂纸磨铁。
“我要武装许可权。”周崇山笑了笑,站起身,“还有,清除所有反对派的技术档案。”
陆昭点头:“可以。但我们有个要求...季延必须活着交出来。他掌握的东西,对我们至关重要。”
白幽的手指猛地收紧。季延从未提过自己被外基地盯上。
这时,周崇山忽然解开白大褂的扣子。
衣料滑落,露出半透明的躯干。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似蛇,又似树根,缠绕着血管钻入胸口。那些触须缓慢搏动,节奏竟与心跳一致。
“这不是改造,”他说,“是进化。”
陆昭脸上没有惊讶,反而浮现出一丝满意。
“我们早就知道你在进行人体融合实验。”他从夹克内袋抽出一份文件,“二号基地十年前就开始研究。可惜进展不如你...你能把变异基因稳定嵌入神经系统,还能控制它们不暴走。”
“因为我不是在造怪物。”周崇山重新系好扣子,“我在造新秩序。”
白幽喉咙发紧。她见过类似情形——上月巡逻队带回一个疯子,全身长出藤蔓,最终将自己绞成肉泥。那是失控的代价。
但周崇山不同。他清醒、冷静,甚至...享受这种变化。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等母巢突破地层。”陆昭按下腕表按钮,“届时整个基地都会陷入混乱。我们以‘援助’名义进驻,再由你发布紧急接管令。”
“然后呢?”周崇山问。
“然后你成为七号基地首领,技术成果共享。”陆昭起身,“当然,如果你失败了,我们不会承认这次会面。”
“明白。”周崇山微笑,“死人不会说话,叛徒更没人相信。”
两人握手干脆利落,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白幽缓缓后退。不能再听了,必须立刻回去通知季延。
她刚退至拐角,脚踝突然一沉。
低头一看,一根细丝缠住了靴带...不是铁丝,也不是尼龙,而是一种半透明纤维,像蜘蛛网,却带着植物的韧性。
她心头一跳,立即拔出短刀去割。
咔哒。
头顶传来轻响。
她猛然抬头,发现通风管顶部不知何时多了个微型摄像头,红灯一闪即灭。
“别费劲了。”陆昭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平静得令人窒息,“那丝线是我们最新的感应网,接触活体温度便会自动标记位置。”
周崇山走到窗前,仰头望着天花板,嘴角微扬:“白小姐,你射我的次数太多,我都记得你的行动习惯。”
白幽咬牙,用力扯断丝线,转身往回爬。
才爬出两米,整段通风管骤然亮起。
原本灰暗的金属壁变得透明,如同玻璃般映出她的身影。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外面已站满全副武装的士兵,枪口对准管道接口。
不止一个方向。
四面八方,全是人。
她伏在地上,透过缝隙往下看。会议室四周的墙壁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强度防弹玻璃,上百名士兵列队整齐,仿佛早已等候她现身。
陆昭抬头,直视摄像头:“我知道你会来。母巢逼近修理场,季延忙着修他的破炮,阿澈昏迷不醒...这时候,唯一能查清真相的,只有你。”
周崇山慢条斯理戴上手套:“你说她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一箭,明明可以射穿我脑袋。”
“但她没那么做。”陆昭淡淡道,“因为她不相信规则会被打破。她以为你只是个伪善的商人,而非半个变异体。”
“现在她知道了。”周崇山看向玻璃,“也晚了。”
白幽迅速检查箭囊——五支普通箭,一支刻着“寻”字的特殊箭。能否突围?她不知道。这里离地面太远,跳下去便是包围圈。
她将箭支一一摆好,按射程与用途排列:短距爆裂箭置于外侧,穿甲箭压底。
随后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
火苗跳动,在金属管壁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将火焰靠近第一支箭的尾羽,烧去一小截羽毛。这是她在孤儿院学的小技巧——改变重心,让箭飞得更刁钻。
外面开始推进。
士兵呈扇形包抄,两名工程兵抬着切割机逼近通风口。
时间不多了。
她将烧过的箭插回箭囊,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弓已上弦。
第一箭必须打掉指挥官的通讯器。
她盯着陆昭的耳麦,手指缓缓发力。
就在这时,整条通风管剧烈震动。
并非脚步声,也不是切割机启动——而是来自地底的冲击波。
咚。
像心脏跳动。
所有人顿了一瞬。
会议室内的仪表盘突然亮起,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连接地下传感器的屏幕上显示出波形图,频率数值快速跳动:528.7,528.7,528.7...
周崇山脸色骤变:“这个频率...”
“是声波炮。”陆昭眯眼,“但他们不可能打得这么准。这频率直指母巢神经节,绝非随意调出。”
白幽怔住。
那台炮明明尚未修复,功率也不足以穿透百米沙层。
可这波动,确实是声波炮的特征信号。
难道季延已经开炮了?
还是...阿澈的木牌再次响应了什么?
“封锁所有出口!”周崇山猛然拍桌,“别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关键节点!”
陆昭冷笑:“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母巢一旦苏醒,七号基地就是废墟。我们只需要拿到季延和那个孩子。”
白幽的手仍搭在弓弦上,心思却已转变。
他们在害怕。
这两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在听到这个频率时,眼中闪过真实的慌乱。
说明这频率对他们不利。
说明季延那边可能已找到突破口。
她深吸一口气,抽出最后一支“寻”字箭。
箭身上的刻痕极深,是她昨夜重刻的。每一笔都浸着恨意。
现在,该让他们尝尝这份恨意了。
她拉开弓,瞄准下方控制台上的主电源箱。
那里连着整片区域的照明与监控系统。
只要命中一箭,至少能争取十秒混乱。
弓弦拉满,肌肉绷紧。
她的视线穿过玻璃反射,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冷峻,眼中毫无动摇。
箭尖微微调整,避开士兵,对准电路节点。
手指松弦。
箭矢破空而出,撞上玻璃时发出刺耳摩擦声,随即狠狠扎进电源箱侧面。
火花炸裂。
灯光闪了几下,熄灭。
整片区域陷入黑暗。
警报再度响起,比先前更急促。
她听见外面喊叫:“切断备用电源!快!”
“目标在通风管b7段,准备强攻!”
白幽迅速收弓,摸出小刀,撬动另一块挡板。这条管路她来之前研究过,通往废弃排水井,虽狭窄,却能绕开正面防线。
她刚推开挡板一条缝,背后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回头一看,周崇山竟亲手砸开防弹窗,半个身子探入管道,手臂伸长得近乎非人,指尖泛着暗绿光泽。
“你逃不掉的。”他说,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你看到的,只是开始。”
白幽不再犹豫,翻身跃下。
落地时脚下一滑,踩到某种湿润之物。
低头看去,地面裂开一道细缝,渗出黏稠液体,正沿墙角蔓延。
她抬头,前方通道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微微晃动。
那是通往旧实验室的入口。
也是唯一尚未被封锁的路。
她握紧弓,朝着那扇门奔去。
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