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后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而略显紧张的脸,是法院的实习书记员。他手里抱着一摞厚重的卷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对、对不起,王管理员,”他结结巴巴地说,目光不敢直视室内的任何人,“首席法官急调E-421号卷宗,说是……说是合议庭紧急复议需要。”
被称为王管理员的中年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E-421在A区第三排架,你自己去查调阅记录,签完字再取。”他的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实习书记员连忙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证物室,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再次发出“咔哒”的落锁声。室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但之前的紧张感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微妙的气氛。
张诚律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轻轻地将那个装有笔的密封袋放回证物箱,动作刻意放缓,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他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额角和脖颈的汗水,丝绸方巾迅速洇湿了一小块。“看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语速比往常稍慢,“我们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紧。”他的目光与苏婉短暂交汇,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提醒,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需要共同应对挑战的凝重。
苏婉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她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她的视线再次落回那件实验服上,但这一次,她的观察更加系统、更具目的性。她不再只盯着那块污渍,而是仔细审视实验服的每一个细节——领口的磨损程度、袖口的扣子、甚至衣襟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褶皱。她发现,在左边口袋的上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被高频激光灼烧过的焦痕,颜色浅淡,若非在特定角度下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再次加速,但她控制住表情,只是伸出被纱布包裹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在那焦痕对应的位置上方点了点,示意张诚注意。
张诚顺着她的暗示看去,瞳孔微微收缩。他立刻明白了苏婉的意思——这件衣服可能不仅仅是一件衣物,它本身或许就是一个载体,或者……一个陷阱。他想起林默出事前那段时间,对实验室安全近乎偏执的升级要求,包括引入了一些非公开来源的、极其先进的监控和自毁装置原型。
(市第一医院,VIp病房。小满依旧举着手机,但她的姿势已经有些僵硬。录音界面上的声波图显示,那段规律性的脉冲静电音持续了大约两分钟后,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杂乱无章的、类似信号干扰的噪音,随后彻底消失,只剩下雨声和呼吸机的声音。她有些失望地放下发酸的手臂,正准备停止录音,却突然注意到,林默平静的面容上,眉心处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向纹路,就像人在专注思考或接收到某种微弱刺激时下意识的反应。这道纹路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但她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立刻在护理记录的特殊观察栏里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眉心微蹙”,并在旁边标注了精确的时间戳。)
王管理员看着张诚和苏婉之间无声的交流,眼神变幻不定。他不再催促,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才被翻动的证物记录本,用指尖将卷曲的纸角一点点抚平。他的拖延态度变得明显起来,仿佛在等待什么,或者……在故意消耗时间。
“王管理员,”张诚转过身,语气变得正式而略带压力,“关于这支笔的异常磨损和这件实验服上可能存在的特殊残留物,我建议立即启动紧急复检程序。根据《重大案件证物管理细则》第17条第3款,在存在合理怀疑且可能影响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出现新疑点时,首席法官有权特批优先检测。”他引用的条款准确而有力,目光直视着管理员,不容回避。
王管理员停下了抚平纸角的动作,抬起头,与张诚对视着。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喉结滚动了一下,暴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波动。“张律师,您说的在理。”他缓缓开口,“但启动紧急复检,需要技术部门值班主管的联署签字,而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门口,“……也需要确保检测环境的安全性和……保密性。”
就在这时,张诚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极其短暂、轻微的一次震动,不是铃声,而是某种特定提示音。张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零点一秒,但他没有去查看手机,而是对管理员说:“安全性和保密性自然是首要原则。请立刻联系技术部门主管,我就在这里等。如果需要,我可以直接与首席法官通话确认优先级别。”他的态度坚决,带着律师特有的、在规则框架内施加最大压力的技巧。
苏婉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一个局外人,但她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她注意到,当张诚的手机震动时,王管理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她也听到了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震动,声音短促而奇特,不像普通的消息提示。她心中疑窦丛生,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淡漠的神情,只是将受伤的手轻轻背到身后,纱布下的伤口因为紧张而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刺痛感,像另一个不受控制的心跳。
证物室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三方各怀心思,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只有头顶荧光灯持续发出低低的、令人心烦的嗡鸣。窗外的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敲打着这栋建筑高处某个看不见的窗户,传来模糊而持续的闷响。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从水面下浮现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