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入沸腾的油锅,病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瞬间压制,却激起了更为复杂的漩涡。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病房内交错,映照出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为首的警官姓赵,面容刚毅,目光如炬,他迅速指挥手下控制现场。两名周屿的“助理”被干脆利落地戴上手铐,押到一旁,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周屿本人则显得异常配合。他优雅地举起双手,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当赵警官要求他出示证件并说明情况时,他从容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
“误会,完全是误会,警官。”周屿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上层人士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从容,“我是‘寰宇生命科学研究基金会’的理事,周屿。这位林默先生,是我们基金会非常重要的一个……‘特殊案例’研究对象。我们接到院方通知,担心他的特殊情况可能引发公共卫生风险,所以才紧急前来,准备将他转移到我们基金会下属更具防护条件的医疗中心进行隔离观察。”
他滴水不漏地将一场武装劫持,包装成了一场负有社会责任的“科学转移”。话语间,他目光坦然地看着赵警官,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隐秘的、只有同类才能察觉的试探和衡量。
赵警官眉头紧锁,接过名片,又看向一片狼藉的病房、昏迷的小满、以及紧紧护在病床前的苏婉。“苏律师,这是怎么回事?”他显然认识苏婉。
苏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冷静、清晰的语言陈述了周屿等人强行闯入、意图强行带走林默、并击晕小满的经过。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但逻辑分明,直指要害。
“周先生,你有什么解释?”赵警官转向周屿,语气严厉。
“击晕那位小姐实属无奈,她情绪过于激动,攻击我的员工,我们只是为了控制局面,避免她伤害到自己或林先生。”周屿摊了摊手,表情无辜,“至于转移,或许我们的方式急切了些,但初衷绝对是为了公共安全和林先生本人的健康着想。您可以询问陈主任,”他目光扫向缩在角落的陈老医生,“林先生的情况,是否已经……超出了常规医学范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老身上。
陈老医生抱着他的冷藏箱,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在警察和周屿的目光双重压力下,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最终含糊地说道:“林默的恢复情况……确实……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从严谨的医学角度出发,隔离观察……也、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的话,看似中立,实则巧妙地偏向了周屿,为他的行为提供了一个“科学”的借口。
苏婉心猛地一沉。她知道,陈老已经被周屿描绘的“研究前景”蛊惑了,或者说,他害怕得罪周屿代表的势力。
赵警官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锐利的目光在周屿坦然的脸、苏婉的愤怒、陈老的闪烁其词以及病房的混乱之间扫过,心中已然明了这绝非简单的医疗纠纷。但周屿的身份和看似“合理”的解释,以及缺乏直接证据证明其有明确的绑架意图(毕竟他们还没碰到林默),使得情况变得复杂。
“周先生,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的人使用暴力,强行闯入病房,都是违法行为。”赵警官最终采取了程序性的处理方式,“请你和你的员工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至于林默先生的安置问题,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必须维持现状,由院方负责,我们会加派人员确保安全。”
这是目前情况下,最能维持平衡的决定。
周屿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意外或抗拒。“当然,我们愿意配合警方调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婉一眼,又深深望了望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林默,那眼神仿佛在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在警察的押送下,周屿和他的两名助理被带离了病房。临走前,周屿对陈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瞬间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劫后余生的几人。
护士小刘瘫坐在椅子上,低声啜泣。陈老医生抱着冷藏箱,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默,匆匆离开了病房,仿佛急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警察留下两人在门口值守,赵警官对苏婉安抚了几句,也表示会进一步调查周屿的背景,便去处理后续。
苏婉疲惫地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走到墙角,查看小满的情况。小满后颈红肿,仍在昏迷,但呼吸平稳。苏婉轻轻将她抱到陪护床上,盖好被子。
当她再次回到林默床边时,黎明微弱的光线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林默平静的脸上。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暴,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纤尘不染,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一分。
这种极致的“平静”与周围的“混乱”形成的反差,此刻让苏婉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想起周屿离开时的眼神,想起陈老的退缩,想起赵警官程序化的处理……周屿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善罢甘休。警方的介入,或许能暂时阻挡明目张胆的抢夺,却无法阻止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更阴险的算计。
林默就像一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珍宝,吸引来的,绝不会只有周屿这一批鬣狗。
而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安静躺在隔壁床的画家,陈屿。
在刚才极度的混乱和紧张中,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他。此刻,苏婉才注意到,陈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空洞洞,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井。之前林默咳血时在他眼中闪现的恐惧和痛苦,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慌的虚无和死寂。
林默的“治愈”,似乎在他身上,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摧毁性的副作用。
苏婉走到陈屿床边,轻声问道:“陈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陈屿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苏婉脸上,却又好像穿透了她,看向遥远的虚空。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光……没了……空的……”
说完,他又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连维持睁眼这个动作,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苏婉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林默的“光”,照亮了一些东西,却也吞噬了一些东西。这治愈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但苏婉知道,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这两个男人,以及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所有人来说,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