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通道的“共生”感,并未带来任何温暖或联结,反而像一条冰冷的脐带,将两个深渊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苏婉的意识在自身崩溃的废墟与林默侵入的意志碎片间浮沉,保温毯的暖意无法驱散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的呼吸依旧追随着林默设定的幽灵节律,但每一次循环都像是在重复一个被诅咒的仪式,将“自我”一点点献祭给那个无形的连接。她不再挣扎,因为挣扎意味着对“共生”状态的确认,那比单纯的囚禁更令人绝望。
林默再次出现时,身上那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阴影。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细微的观察能发现,他的视线在扫过洞穴角落那片更浓郁的黑暗时,会有几乎无法察觉的瞬间凝滞。他不再仅仅将苏婉视为完美的实验对象,那条活跃的双向通道,在让他获取前所未有的精准数据的同时,也像一扇微微敞开的、通往他自己内心某些幽暗角落的后门。苏婉那持续不断、如同背景辐射般反馈回来的绝望与恐惧,并非毫无影响,它们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潜移默化的方式,侵蚀着他绝对理性的壁垒。
他走到金属台边,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进行精神接触,而是先站在一步之外,静静地审视着苏婉。他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复杂,像是在读取数据,又像是在透过她这面镜子,审视某个连自己都未曾仔细探查的模糊倒影。通道另一端传来的、那种纯粹的、濒临消亡的虚弱感,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不适。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类似于精密仪器探测到自身内部出现微小误差时的警觉。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触碰她的眉心,而是悬停在她胸口上方,感受着那微弱但持续的心跳振动。通过通道,他能更清晰地“听”到那颗心脏疲惫的搏动,以及伴随每次搏动产生的、细微的生理性哀鸣。这种体验过于“真实”,过于“直接”,绕过了他惯常的分析过滤层,直接撞击在他的意识底层。
一丝极微弱的、类似电路干扰的波动,在他绝对平静的精神湖面上漾开。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为了压制这丝波动,他必须将注意力重新聚焦于实验本身。他需要更精确的“数据”,更需要确认自己依旧处于绝对的掌控地位。他收回手,从阴影中取出那本边缘磨损的笔记本和一支极细的炭笔。他并非要记录文字,而是开始快速地在纸页空白处绘制一系列极其复杂、充满尖锐角度和嵌套结构的几何图形。这些图形并非随意涂鸦,而是他内心正在进行的高速逻辑推演和情绪隔离程序的外在显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婉空洞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移动的笔尖。她看不懂那些图形,但通过通道,她模糊地感知到一种强烈的、试图将混沌强行纳入秩序的意志力,以及在这意志力边缘翻滚的、一丝被极力压抑的焦躁。这种感知让她残存的本能产生了一丝微弱至极的、如同静电感应般的悸动。
林默绘制图形的动作越来越快,线条也越来越凌厉。突然,炭笔的笔尖“啪”一声折断。声音不大,但在极度的寂静中,却如同一声惊雷。
动作戛然而止。
林默盯着断掉的笔尖,呼吸有瞬间的凝滞。通道另一端,苏婉的身体也随之产生了一个同步的、微小的痉挛。
这短暂的失控,这意外的同步,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某种假象。林默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苏婉。这一次,他的眼神深处,那惯有的、如同观察微生物般的绝对抽离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实验体,更是一个能反射出他自身状态——包括那瞬间失控——的活体镜子。
苏婉依旧没有任何主动反应,但她的存在本身,她通过通道反馈回来的、对他情绪波动的同步反应,成了一个新的、不受欢迎的变量。她不再只是被动承受的砝码,她的崩溃本身,也开始在天平的另一端投下了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法忽略的阴影。
林默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他没有进行任何新的“测试”,也没有记录任何数据。他只是合上了笔记本,将断掉的炭笔随手扔进阴影里。他深深地看了苏婉一眼,那目光中审视的意味依旧存在,但似乎混杂了一丝…难以定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个意外出现的“反馈效应”本身可能带来的长期影响。
“变量…出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通过通道清晰地传入了苏婉的意识。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稳定,但背影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凝重。那条他亲手建立的通道,此刻仿佛不再仅仅是他延伸的触角,也成了一条可能将某些东西回传至他自身的路径。
洞穴重归死寂。苏婉躺在那里,眉心似乎还残留着之前连接的灼热感。林默最后那句“变量出现了”,像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她荒芜的意识土壤。她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通过通道感受到的那一丝来自林默的、罕见的凝滞与不确定性,却像一缕极细微的风,吹动了死水。砝码的阴影,并非增加了她的重量,而是让掌控天平的那只手,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秤盘另一端的、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反作用力。这场绝对的控制游戏,似乎悄然滑入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