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勒在腰间,不紧,但无法忽视。像一根活着的藤蔓,将她和林默的命运粗暴地捆绑在一起。苏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仍倚靠在他扣住她手臂的那只手上。双腿软得像棉花,每一次迈步都耗尽全力,脚踝处没了赭石的沉重拖拽,反而轻飘得让她失衡。
林默走得不快,却极其专注。他的脚步落在铺满腐烂树叶和断枝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音。他的视线很少停留在近处,总是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林地,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风带来的每一丝信息。苏婉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时刻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拉向某个方向,或者猛地按倒在地。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里是泥土、腐殖质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味,浓郁得让她有些头晕。她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太久了,外界的一切感官刺激都变得鲜明而富有侵略性。一只色彩鲜艳的甲虫振翅从她眼前飞过,翅膀的嗡鸣在她听来竟有些刺耳。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跟上林默的节奏,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恐慌让她步履蹒跚。每一次差点绊倒,林默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就会及时稳住她,那力量精准而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确保她这个“行李”不会发出不该有的声响,不会拖慢行程。
她的注意力,大部分被眉心的灼热牵引着。那感觉比在洞穴里更清晰了。不再是单纯的内部燃烧,而是变成了一种微弱的、指向性的悸动。当林默带着她朝向某个特定方向移动时,那悸动会变得明显一些,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而当他们转向其他方向时,悸动又会减弱。它成了她混沌意识中一个模糊的罗盘,指向一个未知的、令她不安的目标。
林默突然停下脚步。
苏婉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他立刻用手臂稳住她,同时身体微微下蹲,将她也带得矮下身来。他们躲在一棵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后面。
林默示意她噤声,目光锐利地投向侧前方大约几十米外的一片林间空地。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地上除了几块灰白色的巨石和茂密的杂草,空无一物。风吹过,草丛低伏,露出下面湿润的黑色泥土。
什么都没有。
但林默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分辨空气中某种极其细微的差异。
苏婉也集中精神感受。眉心的灼热在此刻变得活跃起来,不再是单纯的指向,而是散发出一种……微弱的排斥感,像是指尖靠近了看不见的火焰,能感觉到热浪。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不是草木泥土的味道,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点金属腥气的味道,很陌生,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看到,空地边缘一丛低矮灌木的叶片上,有几片叶子的颜色不太对劲。不是枯萎的黄,而是一种不自然的灰败,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抽干了水分,但又没有完全死去,僵硬地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林默的视线,正牢牢锁在那几片灰败的叶子上。他极慢极慢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只有指甲盖大小。
他没有立刻扔出去,而是用指尖摩挲着石子的表面,然后,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石子没有飞向空地中央,而是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打在那丛颜色异常的灌木下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毫不起眼的褐色石头上。
“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什么都没有发生。
空地依旧寂静,风吹草动。
但就在石子击中目标后的两三秒,苏婉眉心的排斥感骤然增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同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短暂、频率高到几乎超越听觉上限的尖细声响,像是某种昆虫的鸣叫,又像是玻璃将裂未裂时的呻吟,一闪即逝。
林默的身体绷紧了,扣着苏婉手臂的手指也收紧了力道,捏得她有些生疼。他紧紧盯着那片空地,眼神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看到了预料之中、却依旧危险的猎物的专注。
几秒钟后,眉心那强烈的排斥感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弱的、持续的指向性悸动。空气中那丝冰冷的金属腥气似乎也淡了些。
林默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再无异状,才缓缓站直身体。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惊疑不定的苏婉,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她,远远地绕开了那片看似平静无奇的林间空地,选择了另一条更崎岖、植被更茂密的路。
苏婉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空地,阳光依旧洒在灰白的巨石和杂草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但她知道不是。眉心的灼热,林默的反应,还有那瞬间的排斥感和尖细声响,都明确地告诉她,那里刚刚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危险的东西。
林默不仅是在躲避追捕,他更像是在穿越一个布满了无形陷阱的雷区。而她,这个意外的“共振体”,似乎成了他手中一个笨拙而不可靠的探测器。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希望却似乎更加渺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知的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