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家的花厅,灯火通明。王里正披着一件外袍,脸上还带着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倦意,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官员特有的锐利和沉稳。他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下方、衣衫略显凌乱、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之色的沈家父女,眉头微蹙。
“沈厚德,沈清辞,”王里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语气严肃,“深更半夜,何事如此紧急?竟关乎全镇饮水安危?”
沈厚德有些紧张地搓着手,看向女儿。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深夜惊扰里正大人,实在罪过。但事态紧急,清辞不敢延误。”她将今夜冒险前往赵家庄河边,如何闻到刺鼻异味、看到可疑小船和黑影、以及险些被发现的经过,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股类似石灰的呛人气味和那些人鬼祟的行径。
“……大人,清辞虽未亲眼所见他们倾倒何物,但那气味绝非寻常,那些人深更半夜在河边行事,绝非善类。联想到近日河水时有浑浊,更夫刘大爷亦收到上游亲戚提醒,清辞恐有人蓄意污染水源,祸及全镇,这才冒死前来禀报!”沈清辞说完,再次深深一礼。
花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王里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面色凝重。他久居官场,深知水源对于一地民生的重要性,若真有人投毒,那可是惊天大案!而沈清辞一个少女,竟有如此胆识深夜探查,其言应非虚。
“你确定……闻到的是石灰味?”王里正沉声问道,目光如炬。
“回大人,虽不能十足确定,但那股呛鼻、干燥的气味,与寻常生石灰极为相似。”沈清辞肯定地回答,“而且绝非河岸泥土或水草的自然气味。”
王里正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来人!”
一名值夜的家仆应声而入。
“立刻去请赵捕头、还有镇上的李郎中,速来见我!要快!”王里正下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家仆领命,快步离去。
吩咐完毕,王里正看向沈清辞父女,神色缓和了些:“你们做得对。此事关系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如你所言,你们父女便是立了大功。”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暂且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清辞明白。”沈清辞连忙点头。沈厚德也连连称是。
不多时,赵捕头挎着腰刀、李郎中提着药箱,两人都是一脸困惑地被请了进来。显然,他们也对这深夜召见摸不着头脑。
王里正让沈清辞又将情况说了一遍。赵捕头听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竟有此事?!若真有人投毒,老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李郎中则捻着胡须,沉吟道:“石灰……若是大量倾入河中,虽不似剧毒立时致命,但会改变水性,灼伤鱼鳃,使水无法饮用,久了对人畜肠胃亦有害。若混入他物,更为险恶。”
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王里正当机立断:“赵捕头,你立刻点齐人手,带上水囊和试毒的银针,连夜赶往赵家庄上游河道巡查!重点查看有无可疑船只、人员,以及岸边有无异物残留!取样回来交由李郎中查验!”
“得令!”赵捕头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去调集人手。
“李郎中,劳烦你在此等候,一旦取样回来,立刻检验!”王里正又对李郎中吩咐道。
“老夫义不容辞。”李郎中郑重答应。
安排完这些,王里正才重新坐下,对沈家父女道:“你们先在此稍候,待赵捕头回来,或许还有细节需询问。”他又对下人吩咐:“给沈老板和沈姑娘上杯热茶,压压惊。”
坐在花厅的侧座上,捧着微烫的茶水,沈清辞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她偷偷打量了一下这间布置简洁却不失威严的花厅,心中感慨万千。她一个平民女子,竟能在这深夜坐在里正家的花厅里,参与关乎全镇安危的大事,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沈厚德则显得十分拘谨,双手捧着茶杯,腰板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捕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水囊和一个小布包。
“大人!”赵捕头行礼,“属下带人沿上游巡查了五六里,在赵家庄下游二里处的河湾,发现岸边泥土有新鲜搅动痕迹,空气中有残留的呛鼻气味,与沈姑娘所述相似!属下取了此处的水样和泥土样本回来!”
李郎中立刻上前,接过样本,就在花厅的侧桌上打开药箱,开始仔细检验。他先是闻了闻水样和泥土,眉头紧锁,又用银针试探,取出一些粉末在灯下观察,甚至还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一点泥土(专业动作,请勿模仿),脸色越来越凝重。
半晌,李郎中抬起头,对王里正沉声道:“大人,基本可以断定。水样碱性异常,泥土中混杂大量未完全消解的石灰粉,并掺有少量……硫磺末!此等混合物投入河中,虽不立时毒杀人畜,但会使河水变得苦涩灼喉,无法饮用,鱼虾亦难存活!若百姓误饮,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损伤肠胃!”
果然如此!王里正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竟敢在我清河镇地界行此恶事!赵捕头,可曾发现可疑人等?”
赵捕头摇头:“属下赶到时,河边已空无一人,踪迹也被河水冲刷得差不多了。但根据痕迹判断,人数应在三到五人,有船只停靠的迹象。应是听到风声,提前遁走了。”
王里正脸色阴沉,在厅中踱步。对方行动迅速,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消息灵通!他沉吟片刻,下令道:“赵捕头,你立刻派人封锁发现痕迹的河段,树立警示,告知百姓暂勿取用河水!同时,加派人手,暗中在上下游巡查,严防对方再次作案!明日一早,本官亲自去县衙禀报此事!”
“是!”赵捕头领命而去。
王里正又看向李郎中:“李郎中,明日还需劳烦你,协助出具告示,告知百姓应对之法,比如务必煮沸用水,近期避免食用河鲜等。”
“老夫责无旁贷。”李郎中拱手。
处理完紧急公务,王里正才再次看向沈家父女,目光中带着赞许和一丝复杂:“沈姑娘,此次多亏你机警果敢,及时发现端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本官代全镇百姓,谢过你们父女!”
沈清辞和沈厚德连忙起身谦逊道:“大人言重了,这是草民分内之事。”
王里正点点头:“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此事尚未查明,切记守口如瓶。至于你们铺子……”他顿了顿,“近期用水务必谨慎,若有困难,可来镇公所领取部分应急的井水。”
“谢大人关怀!”沈家父女感激地道谢。
走出里正家的大门,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清凉的晨风吹在脸上,沈清辞才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这一夜,实在是太漫长了。
“阿辞,咱们……这算是做成了件大事吧?”沈厚德看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后怕、骄傲和一丝茫然。
“爹,咱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沈清辞挽住父亲的胳膊,轻声道,“剩下的,就交给里正大人吧。咱们回家,娘和安安该等急了。”
父子俩拖着疲惫却轻松了许多的步伐,向家的方向走去。危机似乎暂时得到了控制,但沈清辞心里明白,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结束。那些污染河水的人是谁?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次打草惊蛇,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当她推开自家院门,看到母亲周氏红肿着眼睛、焦急迎上来时,她知道,平凡却充满挑战的日子,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