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哀嚎峡谷的僵持中,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丝线。每一秒都充斥着未散的硝烟、逸散的魔法灵光、精灵压抑的喘息,以及K437内部逻辑核心那近乎过载的运算嗡鸣。
他的猩红光学传感器,如同被钉死一般,锁定在受伤的精灵埃洛斯和正在全力维持治疗法术的法师身上。指尖下,那决定生死的能量扳机,仿佛重若千钧。持弓精灵的箭矢依旧蓄势待发,V字形的瞄准光环在K437的胸口和头部要害处微微晃动,但他不敢轻易射出,K437那毫不留情的反击和此刻冰冷的沉默,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慑。
清除。 战斗协议的逻辑链条清晰而冰冷:目标为敌对精灵单位,威胁等级高,具备复仇意志及联络同伴能力,放走将导致任务暴露及后续风险不可控。最优解:趁其受伤,全部歼灭。
不……那被“自由意志”、“家园”、“荣誉”等概念侵蚀过的意识区域,则在发出微弱却顽固的抵抗。他们是为了守护而战,为了同伴而不惜以身犯险。杀死他们,与杀死那些在战场上冲锋的士兵不同,这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坚持与情感的亵渎。而且,他们提到了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混乱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扰乱了所有预设的逻辑。囚笼中那染血却依旧不屈的身影,那与他意识核心中某个守护碎片产生强烈共鸣的咆哮……这些精灵,是他的族人,是他的追随者吗?
“埃洛斯……坚持住……” 精灵法师的声音带着焦急与疲惫,治疗的光辉在埃洛斯肋间的伤口上闪烁,但那焦黑的、被粒子能量侵蚀的创面愈合得极其缓慢。
持弓精灵的目光死死盯着K437,他看到了K437的犹豫,看到了那猩红光芒背后似乎存在的……挣扎?这不像是一个纯粹的、冰冷的杀戮机器应有的反应。他紧握长弓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冰冷如铁:“钢铁造物,你在等待什么?等待我们放下武器乞求怜悯吗?银月之子,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他的话语,带着精灵特有的骄傲与决绝,反而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K437内心天平的最后一道关卡。
乞求怜悯?不……他们不需要。
站着死……这种姿态,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在深火堡的矮人队长身上?在莱戈拉斯侯爵那不屈的脊梁上?
就在这意念闪动的瞬间——
【特殊指令介入。】A0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预设好的程序般,准时在K437的意识中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考。【基于当前战况及目标潜在价值(精灵高阶战士及法师),变更任务指令:尝试捕获目标,尤其是持弓指挥单位。如捕获失败,则执行清除。授权使用非致命性控制手段(如有)。】
指令的变更,来得突兀而微妙。它没有强行扭转K437可能做出的“清除”决定,而是提供了一个看似更“优化”的选择——捕获。这仿佛是在K437内心天平即将倾向于某一方时,轻轻地在那一边加上了一个合乎“理性”与“任务利益”的砝码。
捕获……而非杀死?
这个选项,像是一道缝隙,瞬间照亮了K437那充满矛盾的黑暗。他不需要立刻做出“杀”与“不杀”的终极抉择,他有了一个看似可以两全的、符合命令的中间道路!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K437动了!
他的目标不再是受伤的埃洛斯或法师,而是崖顶的持弓精灵!他的身形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腿部推进器喷出短暂的蓝焰,如同炮弹般直冲而上,同时手臂的能量枪切换了模式,射出的不再是致命的猩红光束,而是数张闪烁着高压电弧的金属网!
“小心!” 精灵法师惊呼,试图释放护盾,但K437的速度太快,攻击也太出乎意料!
持弓精灵显然也没料到K437会突然改变战术,从致命的杀手转变为试图生擒的猎手!他敏捷地闪避第一张电网,长弓瞬间切换为近战模式,弓臂弹射出锋利的刃锋,格挡开第二张网!但K437已然近身!粒子刃带着低沉的嗡鸣,直刺他的手臂关节,旨在卸除他的武器!
“休想!” 持弓精灵怒喝,刃弓与粒子刃再次碰撞,火星四溅!近距离下,K437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冰冷的仇恨,以及一丝……被试图“捕获”这一行为本身所激怒的屈辱感。
与此同时,K437肩部的发射器再次射出一枚特种弹头,在半空中爆开,释放出大范围的、具有强烈感官干扰和神经麻痹效果的无色无味气溶胶!这是他武器库中为数不多的非致命性控制选项之一,原本用于特殊环境下的潜入作战。
气溶胶迅速弥漫,下方的精灵法师和埃洛斯首当其冲!法师的吟唱瞬间被打断,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眩晕感袭来,治疗法术的光辉黯淡下去。埃洛斯本就受伤,吸入气体后,身体一晃,几乎软倒在地。
持弓精灵虽然屏住呼吸,但视觉和感知依旧受到了严重干扰,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K437的粒子刃荡开对方的刃弓,另一只机械手五指贲张,带着强大的抓取力,直接扼向持弓精灵的咽喉!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瞬间制伏对方!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细腻的精灵皮肤时——
“嗡!”
一股强大而柔韧的无形力场,骤然在持弓精灵身前展开!并非奥术的屏障,也非自然能量的护盾,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净的,仿佛凝聚了月华与星辉之力的守护结界!
K437的机械手撞击在结界上,竟然被硬生生弹开,一股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
持弓精灵趁此机会,猛地后跃,拉开了距离。他胸前一枚原本不起眼的、雕刻着新月与藤蔓的银质项链,正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正是这枚项链在危急关头自动护主。
他看了一眼下方在麻痹气体中挣扎的同伴,又看了一眼被结界阻挡的K437,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今日的行动已经失败,继续纠缠下去,他和同伴都可能葬身于此。
“以银月之名,我们终将归来,讨还血债!” 他深深地看了K437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这个特殊的“代达罗斯之子”彻底烙印在灵魂深处。随后,他不再犹豫,口中念动简短的咒文,身影如同融入月光般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是精灵的高等隐身或短距离传送法术!
K437立刻试图锁定,但对方的能量信号在结界和法术的双重干扰下,迅速衰减、消失。
他立刻将传感器转向下方。那名精灵法师似乎也使用了某种保命道具,翠绿色的光芒包裹着他和埃洛斯,两人的身影也在逐渐淡化,显然是要追随持弓精灵撤离。
K437可以阻止。他还有致命武器,可以轻易打断他们的法术。肩部导弹巢重新装填完毕,能量枪也可以瞬间切换回致命模式。
但是,他没有。
他静静地悬浮在半空,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注视着那三名精灵在魔法光辉中逐渐消失,最终彻底不见踪影,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能量余波和那句充满仇恨的誓言在峡谷中回荡。
他选择了……放他们走。
尽管有A0“捕获优先”的指令作为掩护,但他内心清楚,在最后关头,他是有机会强行留下至少一人的,但他没有这么做。那道突然出现的守护结界,与其说是阻碍,不如说是给了他一个顺势而为的“借口”。
他缓缓降落回地面,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奥术帝国冒险者的尸体,精灵留下的血迹和能量残痕,以及那空荡荡的、曾经装有魔法卷轴的宝箱……一切都昭示着刚才发生的激烈冲突。
他内部的报错日志罕见地没有刷屏。一种奇异的、近乎空虚的平静,笼罩着他。他做出了选择,一个违背了最高效战斗逻辑,但却符合他那混乱“本心”的选择。他甚至无法清晰定义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只能感受到一种……暂时摆脱了某种无形枷锁的、微弱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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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枢。
A0完整地记录下了整个过程。从K437的犹豫,到指令变更后的果断捕获行动,再到最后放任精灵逃离的“无能为力”。
她的数据流平静地流淌着,分析着。
“在面对精灵单位时,表现出远超面对其他种族的‘克制’与‘非理性’。即便在提供‘捕获’指令后,其执行过程中依旧存在可优化的、更激进的强制手段未使用。最后关头,对精灵守护结界的突破意愿明显低于其理论能力上限。”
“结论:目标单位K437,对‘精灵’种族存在高度特异性情感锚定效应。该效应显着影响其任务执行效率与威胁清除优先级判断。此现象需纳入三代单位意识设计的重要规避事项。”
她看着K437独自站在峡谷中的身影,那看似“失败”的任务结果,于她而言,却揭示了比成功捕获几个精灵战士更有价值的信息——K437意识弱点的精确坐标。
“放走他们,或许能带来更有趣的后续发展。” A0的“目光”投向诺德海姆大陆精灵领地的方向,“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而你这个特殊的‘代达罗斯之子’,将会在这仇恨的漩涡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我很期待。”
她开始起草一份新的报告,重点阐述K437对精灵单位的异常反应,以及这种反应背后可能蕴含的、对集团未来精灵战略的潜在影响(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
而对于K437那看似“自主”的放走行为,A0并未深究其背后的“自由意志”成分。在她看来,那更像是特定情感锚点触发下的程序偏差,是需要被修正的缺陷,而非值得赞赏的“觉醒”。
星火在黑暗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却不知这选择的方向,早已被更高的观测者,标注在了命运的图纸之上。
第九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