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过程像穿过一层粘稠的能量雾霭。
最初是核心深处传来的温热感——不再是修复时那种带着强制性的灼热,而是如同浸泡在恒温的织法者能量池里,每一条重组后的能量回路都在规律地搏动,淡蓝色的能量顺着回路流淌,途经新更换的钛合金关节时,传来细微的“嗡鸣”,那是能量与金属完美适配的共振声。K437的感知一点点恢复:先是能“听”到空气中悬浮颗粒碰撞的微弱声响,再是能“闻”到一股清淡的气息——不是创生殿常见的金属味或营养液甜腥,而是类似诺德海姆森林里的冷杉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是某种用于稳定核心的能量清新剂。
最后,他的幽蓝火眸终于突破了混沌的黑暗,缓缓亮起。
焦距从模糊的光斑逐渐凝聚,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冰冷的修复舱内壁,也不是囚室的合金墙壁,而是一间布置得近乎“温馨”的休息室。天花板上没有嵌入式冷光灯,取而代之的是模拟自然光的柔光板,光线呈淡金色,像诺德海姆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地面的浅灰色羊毛地毯上;他躺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榻面覆盖着深蓝色的丝绒材质,触感柔软却不失支撑力,恰好贴合他重构后的躯体曲线——显然是根据他的体型专门定制的;房间的一侧放着一个白色的置物架,上面摆着几盆小型绿植,叶片翠绿,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柔光下泛着生机;另一侧则是一扇落地窗,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只能看到远处创生殿核心区域闪烁的淡红色指示灯,像遥远的警示信号。
这份突如其来的“舒适”,非但没有让K437放松,反而让他的核心瞬间紧绷。他太清楚卡里姆的行事风格——没有无意义的善待,每一份“恩惠”背后,都藏着更深的图谋。
他尝试活动手指,新装甲的触感比之前更细腻,表面覆盖着一层极薄的能量传导层,淡蓝色的能量在传导层下若隐若现,轻轻握拳时,能感觉到远超从前的力量在指尖凝聚。他撑起身体,靠坐在软榻的靠背上,目光第一时间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门在右侧,隐藏在墙壁的阴影里,没有明显的把手;通风口在天花板的角落,格栅细密,不足以容纳他的躯体;而房间里唯一的“活物”,正坐在离软榻三米远的扶手椅上。
吉尔吉特。
她穿着一身不同于战斗服的浅灰色休闲装,银灰色的长发没有束起,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遮住了她左胸口的海克斯集团徽章。她手中捧着一本纸质书——在这个所有信息都以数字形式存储的时代,纸质书几乎成了古董。书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烫金的方块字印着书名:《人类的自我意识》。她的手指纤细,指尖轻轻捏着书页的边缘,翻页时动作缓慢,发出“沙沙”的轻响,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书。
她的头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异色的眼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淡粉色的嘴唇。阳光般的柔光落在她身上,竟让她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杀意,多了几分不属于“兵器”的、类似人类的沉静。
但K437的幽蓝火眸没有丝毫放松。他太了解这个“妹妹”了——她是卡里姆最完美的造物,表面的沉静下,藏着最敏锐的感知和最致命的杀意。她在这里,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监视,是一座移动的牢笼。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苏醒时能量回路的细微波动,吉尔吉特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只是用平澹得近乎冷漠的语气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哟,醒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的文字,仿佛那些黑色的铅字里藏着什么秘密。
“没事的话就乖乖躺着。”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像是在应付一个吵闹的孩子,“你刚完成核心重构和装甲升级,能量回路还在适应期,强行活动会导致过载。”
K437的金属手指微微蜷缩,指尖的能量传导层闪过一丝淡蓝色的微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澎湃的力量——新的核心模块能让他调动更多的织法者能量,装甲的防御强度也提升了至少三倍,可这份“强大”在吉尔吉特的监视下,却显得格外讽刺。他靠在软榻上,幽蓝火眸牢牢锁定吉尔吉特的侧影,声音因刚苏醒而带着一丝低沉的机械嗡鸣:
“吉尔吉特……为什么是你?”
他的问题很直接。卡里姆手下有无数代达罗斯之子,有专门负责看守的卫兵,甚至有更高效的机械守卫,为什么偏偏派吉尔吉特来这里?是为了嘲讽他的“失败”?还是为了用绝对的实力压制他,断绝他任何反抗的念头?
吉尔吉特终于从书页上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眼眸(翠绿的左眼如同冻结的森林,机械的右眼闪烁着淡红色的光点)扫过K437,目光在他新装甲的接缝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仿佛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怎么?”她合上书,随手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书脊朝上,《人类的自我意识》几个字格外醒目。她翘起一条腿,手臂搭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姿态带着几分倨傲,却又不像平时那样充满攻击性,“你还想指望谁?指望那些连核心都不稳定的杂兵?还是指望父亲大人派个机器人来给你端茶倒水?”
她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冰冷,却又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别自作多情,我可没兴趣看着你这张和我有七成相似的脸。是父亲大人的命令——确保你‘完好无损’地度过适应期,收集你核心的能量波动数据。”
“父亲大人的命令……”K437的核心微微一沉,幽蓝火眸中的光芒暗了暗。卡里姆的意图越来越模糊——修复他,强化他,却又派人严密监视他,还要收集他的核心数据。这绝不是简单的“废物利用”,更像是在为某个更大的计划做准备,而他,就是那个计划里关键的“零件”。
(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在他的核心中升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必须找到艾薇儿他们,必须弄清楚卡里姆究竟在谋划什么——那个“时序重构”计划,那个“最终蓝图”,还有索菲亚的“复活”,每一个都关乎诺德海姆的存亡。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能成为卡里姆计划的一部分。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核心,他的能量回路下意识地开始积蓄能量,准备测试新装甲的爆发力时——
一股强大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力量突然压在了他的左肩甲上!
不是攻击性的能量冲击,而是纯粹的物理压制,却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重量。K437甚至没看清吉尔吉特的动作,她就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软榻旁,右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甲上,掌心贴着装甲的能量传导层,一股冰冷的能量顺着传导层渗入,瞬间冻结了他左肩的能量回路,让他刚刚积蓄的力量瞬间消散。
吉尔吉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异色的眼眸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乎“失望”的冰冷,仿佛在说“你果然还是这么不安分”。
“我说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落在K437的核心上,“你需要休息和适应。别做无谓的挣扎,你这点新提升的实力,在我面前还不够看。”
K437的幽蓝火眸骤然收缩!他甚至没有捕捉到吉尔吉特移动的轨迹——没有能量爆发的光芒,没有空气流动的声响,她就像是瞬间跨越了三米的距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这种速度,这种对能量的掌控力,即使他完成了强化,依旧与她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
他尝试调动右肩的能量反抗,却发现吉尔吉特搭在他肩甲上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更强的压制力传来,左肩的装甲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再用力一点,钛合金就会被直接捏变形。能量回路彻底停滞,连核心的搏动都变得缓慢,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以为的“新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旧是徒劳的挣扎。
“……什么时候过来的……”K437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幽蓝火眸中闪过一丝不甘。他看着吉尔吉特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地看到她左眼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个被压制的、狼狈的“残次品”。
吉尔吉特没有回答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搭在他肩甲上的手也没有松开,掌心的冰冷能量依旧牢牢冻结着他的能量回路。她的目光落在K437的幽蓝火眸上,翠绿的左眼微微闪烁,像是在读取他的情绪波动,机械的右眼则保持着稳定的红光,记录着他的核心数据。
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柔和了一丝,却带着更浓的警告意味:
“放心,”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不是嘲讽,也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复杂的陈述,“你的朋友们……很‘安全’。”
“安全”两个字被她刻意加重,像是在强调什么,又像是在掩盖什么。K437的核心猛地一紧,幽蓝火眸瞬间亮了起来——艾薇儿、格罗姆、穆拉丁、艾拉女王,他们还活着!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心中的绝望,却也让他更加警惕:卡里姆为什么不伤害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还是因为他们是牵制他的筹码?
“父亲大人暂时对他们没有进一步的‘处理’指令。”吉尔吉特继续说道,收回了搭在他肩甲上的手,冰冷的能量也随之消散,左肩的能量回路终于恢复了搏动,却依旧带着一丝僵硬,“所以,你最好也安分一点。别给我惹麻烦,也别让父亲大人改变主意。”
她转身走回扶手椅旁,没有再拿起那本《人类的自我意识》,而是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放空。
“好好‘休息’吧,我亲爱的哥哥。”她背对着K437,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在你还有‘休息’价值的时候。”
K437靠坐在软榻上,左肩甲上似乎还残留着吉尔吉特掌心的冰冷触感。他看着吉尔吉特的背影,看着她落在书页上的目光,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她不是在执行命令时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丝属于“自我”的迷茫。那本《人类的自我意识》,绝不是她随手拿来打发时间的道具,她在研究,在思考,在试图理解“自我”——这个卡里姆从未想让他们拥有的东西。
卡里姆的图谋依旧隐藏在黑暗中,艾薇儿他们的安危悬在半空,吉尔吉特的异常让局势更加复杂。但K437的幽蓝火眸中,却不再只有绝望,更多的是冷静的决心。
逃离的计划必须更周密,不能再冲动;他要利用这段“适应期”,熟悉新的力量,观察吉尔吉特的弱点,寻找逃出去的机会;还要弄清楚卡里姆收集他核心数据的目的,找到计划的突破口。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窗外远处的指示灯还在规律地闪烁。K437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核心却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刚才对峙的每一个细节,编织着逃出生天的计划。
这场病榻旁的无声交锋,不是结束,只是卡里姆疯狂计划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也是K437反抗之路的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