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查饭店的宴会厅今夜格外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无数道光折射成璀璨的星河,映照着女士们摇曳的裙摆和绅士们杯中的琼浆。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与雪茄混合的奢靡气息,伴随着管弦乐队演奏的轻快爵士乐,编织出一幅上海滩顶级的浮世绘。
沐兮挽着张彦钧的手臂出现在门口时,厅内的声浪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她身着一袭冰蓝色云锦旗袍,色泽清冷如月下深海,领口一枚钻石别针熠熠生辉,却是沐家旧藏,是她母亲当年的陪嫁。
这既是无声的宣告,也是倔强的坚持。
她薄施粉黛,苍白的面色被精心遮掩,只余下一种易碎的精致,与她身旁男人冷硬的军装形成强烈对比,恰到好处地满足着所有人对“落难千金与强势庇护者”的想象。
张彦钧一身笔挺的藏青色戎装,肩章锐利,勋章冷冽。他并未刻意做出亲密姿态,只以手臂承托着沐兮的指尖,但当他微微侧头,俯身靠近沐兮耳畔低语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距离,却比任何刻意的拥抱都更具冲击力。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而带着一丝烟草与冷铁混合的味道。
“怕吗?”
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从远处看,这俨然是一副恩爱未婚夫妇之间说悄悄话的画面。
“戏已开场,何惧台下看客”
沐兮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声音轻如耳语,同时下意识地、微微向他身侧靠拢了半分,仿佛在寻求庇护。
这一细微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便彻底坐实了那份刚刚开始悄然流传的传闻。镁光灯适时地闪烁了几下,捕捉下这“浓情蜜意”的一幕。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漫延开来。
“竟是真的?张少帅和沐家小姐…”
“沐家虽败,这沐小姐倒是好手段,竟攀上了这棵大树”
“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冷面少帅也好这口…”
“往后这上海滩的局势,更有趣了”
周复明端着酒杯,笑容温煦如常,远远朝他们点头致意,眼神却在不经意间与人群中另一位日本商会的代表飞快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心中冷笑:未婚妻?张彦钧,你倒是会找幌子。这丫头片子,怕是比你想象中要扎手得多。也好,且看你这把刀,能为她锋利到几时。
孙应洋正与英国领事交谈,见到他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他举杯隔空示意,笑容得体,心中却警铃大作:张彦钧动作太快了。这层关系一定,他插手沐家遗产乃至那些潜在秘密,便名正言顺了许多。必须重新评估与沐兮的接触方式。
日本领事山本一郎则眯起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对身旁的随从低声道:“张少帅这是要明着抢食了”
“告诉周桑,他对沐家产业的‘代管’,要加快速度了。至于那位沐小姐……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向她表达一下‘祝贺’”
而沈知意,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根廊柱旁,手中一杯香槟,笑容依旧是那般无可挑剔的温柔。他甚至是最早几个上前道贺的人之一。
“少帅,兮兮”
“看到你们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少帅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定能护你周全”
他语气自然,目光落在沐兮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举杯,声音温润,“祝你们”
沐兮看着他真诚的眼眸,听着他关切的话语,心中那因利用他而产生的细微愧疚感再次浮现。她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指尖微动,却被张彦钧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覆上她挽在他臂弯的手背,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温热而略带薄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在宣示主权,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
“沈先生费心”
“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会护好,不劳旁人挂心”
张彦钧举杯回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疏离。他特意加重了“我的未婚妻”几个字,如同无形的界碑。
沈知意笑容不变,只是握着酒杯的指节几不可察地白了一瞬。他仰头将酒饮尽,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黑暗风暴。
他的?
张彦钧,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掌控她的人。
舞曲响起时,张彦钧自然地揽住沐兮的腰,带入舞池。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腰下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热度惊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度,引导着她的舞步。
沐兮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依随着他的引领旋转。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坚实的肩章上,能感受到其下肌肉的力量与蓄势待发的紧绷。
“放松点”
“多少人看着呢。笑一笑”
他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鬓角,在外人看来是极亲密的耳语。
沐兮依言弯起唇角,抬起眼看他,眸光水润,仿佛盛满爱慕。只有张彦钧能看清她眼底那片冰冷的清醒。
“少帅希望我笑给谁看?”她同样压低声音,气息拂过他的下颌。
“笑给所有想看你哭的人看”
他手臂微一用力,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曲线贴合。这个距离过于亲密,超出了社交礼仪的范畴,充满了占有的意味。四周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
直到慈善拍卖环节,一个小插曲发生了。
一件清代翡翠簪子被呈上拍卖台,成色算不得顶好,却是沐兮母亲生前颇为喜欢的一款式。沐兮的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一秒。
仅仅是一秒。
张彦钧并未看她,却举起了号牌。周复明几乎同时举牌。孙应洋沉吟片刻,也加入了竞拍。价格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被迅速抬高,远超那簪子本身的价值。
这已不是竞拍,而是三方势力一次心照不宣的暗中较量。
最终,张彦钧以一个惊人的价格拍下了簪子。
侍者将盛放簪子的锦盒送到沐兮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张彦钧取出那枚碧绿欲滴的簪子,竟亲手为沐兮簪在发间。
他的动作略显生硬,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并非情人间的缱绻,却更具宣告意味。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耳后的敏感肌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很适合你”
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近的人听清。完成这个动作后,他的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顺势用指节极其轻佻又自然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才收回。
这个小小的、近乎轻浮的动作,被他做得天经地义,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冰凉的翡翠贴着她的鬓发,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却微微发烫。沐兮抬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温存,而是烙印。
他以一种极度奢侈、张扬又充满肢体占有的方式,向所有人坐实了她的归属权。
“谢谢”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被当众宠爱后的羞赧红晕,仿佛不堪承受这般浓烈的关注。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周复明笑容依旧,眼神却冷了几分。孙应洋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沈知意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笑容完美得如同面具,只是手中的酒杯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捏碎。
宴会终于在一种表面浮华、内里暗流汹涌的气氛中走向尾声。
回程的汽车里,方才的喧嚣与光亮被彻底隔绝在外。沐兮抬手,想取下那枚沉重发簪,却被张彦钧按住手腕。
“戴着”
“从现在起,你每一刻都得记住你是谁的人”
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方才在人前未曾卸下的、属于占有者的强势,他的拇指甚至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摩挲了一下,那里脉搏正在急促跳动。
沐兮的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身体却下意识地往车门方向挪开了一寸,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戏已落幕,少帅何必如此认真”
“落幕?”
张彦钧嗤笑一声,非但没有允许她逃离,反而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易地将她带向自己。强大的力量差距让她无力抗拒,几乎半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他侧过头,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沐兮,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从你戴上它的那一刻起,真正的戏,才刚开锣”
“你成了名正言顺的‘张太太’,得到了暂时的护身符,但也成了所有明枪暗箭最醒目的靶子。周复明的伪善、孙应洋的算计、日本人的野心,甚至…”
他顿了顿,语气莫测,揽着她肩头的手收紧了些,“…你那位知意哥哥的疯狂,都会因为这层身份,变得更直接,更不加掩饰”
沐兮心中一凛,试图挣扎,但他的手臂如同铁箍。她被迫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军装上清晰的硝烟味和属于男性的强烈气息。
这让她心跳失序,却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源于一种被强大力量禁锢的本能警惕。
她看向窗外。上海的夜色繁华依旧,却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在霓虹灯影下张牙舞爪。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订婚不是结束,而是将一场暗斗,彻底推向了台前。而身边这个男人,既是她的盾,也是将她推向风暴中心的最大的那只手。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驶向未知的、必将更加凶险的明天。那枚翡翠簪子在她发间散发着冰冷的触感,而他揽住她肩膀的手臂则散发着不容抗拒的热度,如同一个华丽而沉重的枷锁,也像一把开启全新战场的钥匙。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身体却依旧僵硬。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如此,那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