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将法租界的夜笼上一层湿漉漉的霓虹。沐兮从黄包车上下来,裙摆溅上了几滴泥泞,她拢了拢略显单薄的外套,快步走向霞飞路那栋戒备森严的公寓。
连日来与江予哲的秘密会面,像在刀尖上汲取养分,虽危险,却让她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然而,今夜的气氛有些不同。
公寓楼下停着的并非往日守候她的轿车,而是一辆更显肃杀、挂着军牌的黑色汽车。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张彦钧冷硬的侧脸轮廓,指尖一点猩红在雨雾中明灭,烟灰簌簌落下,融进潮湿的夜色里。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
她与江予哲在街角分别的那一幕,定然落入了他的眼中。
江予哲将她送至能看到公寓灯光的地方,如同每一次那样恪守着分寸,只是临走前,他将一把旧伞塞入她手中,低声叮嘱:“沐小姐,雨大了,保重身体”
那关切纯粹,却足以点燃某个暴君眼底的雷霆。
沐兮深吸一口气,压下瞬间窜起的寒意。不能硬碰硬,对待张彦钧,唯有以柔克刚,将尖锐的试探包裹进暧昧的茧里。
她垂着眼睫,步履未停,仿佛未曾看见那辆军车,径直走向公寓大门。
“站住”
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冷过这秋夜的雨。
沐兮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雨丝打湿了她的发梢,几缕黑发黏在白皙的脸颊旁,更添几分脆弱易碎之感。
她抬起眼,望向车里的男人,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一丝被雨淋后的委屈。
“少帅?”
“您怎么在这里?”
她轻声唤道,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张彦钧推开车门,军靴踩在积水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未打伞,军装大衣的肩头很快洇深了一片。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沐兮完全笼罩,压迫感如山般压下。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她,从湿漉的发丝到微微颤抖的唇。
“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他问得直接,语气平静,却潜藏着骇人的风暴。
沐兮睫毛轻颤,眼底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不是全然伪装,亦有几分真实的惊惧。
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狡辩,都会引来他更残酷的撕扯。
“是…一位旧识”
她声音微哽,带着软弱的哭音,“方才雨大,迷了路,恰好遇见…他便送了我一程”
她微微偏头,脸颊无意识地蹭过他冰凉的手指,像一只寻求温暖却不敢靠近的幼兽。
“旧识?”
张彦钧的手指微微收紧,力道让她吃痛,却未挣脱。
“什么样的旧识,值得沐小姐频频私下相见?嗯?”
他果然知道她频繁外出。
沐兮闭上眼,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滑落,混着雨水,滚烫地烙在他手指上。
“少帅…你弄疼我了”
“我只是心里闷得慌,出去走走”
“遇见故人,多说几句罢了”
“难道如今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她呜咽着,身体微微发抖。
她以退为进,将他的监视与控制轻巧地点出,却又用眼泪和软弱包裹,不显得像是质问,更像是无助的控诉。
张彦钧盯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眼底的暴戾之气稍敛,但探究之色未减。
他拇指粗暴地揩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却放缓了些。
“自由?”
他嗤笑一声,俯身逼近,温热的气息混杂着烟草味拂过她的耳廓,“沐兮,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整个上海滩的眼睛都看着你”
“你的‘自由’,随时可能给你,也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是警告,更是威胁。
沐兮顺势将额头抵在他冰冷的军装扣上,声音细弱蚊蚋。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害怕”
“少帅,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些噩梦夜夜缠着我”
“我只是想找些旧日痕迹,让自己觉得没那么孤零零”
她将自己沉浸在灭门之痛和孤女脆弱的人设里,半真半假地倾诉。
这是最能模糊焦点,也能微妙牵动张彦钧那复杂情感的方式——他那混合着愧疚、占有和某种扭曲保护欲的情感。
张彦钧沉默了片刻。雨声淅沥,两人在雨幕中姿态亲密,却又各怀鬼胎。
忽然,他松开她的下巴,大手转而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猛地带向自己,紧紧箍在怀里。
沐兮低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他坚硬冰冷的胸膛,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却有力的心跳。
“冷么?”
他问,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褪去了一丝寒意。
沐兮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温顺地依偎着,汲取着那一点近乎残忍的暖意。
“冷”
“那就记住”
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话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内容却令人胆寒。
“能温暖你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别再让我看到那些不相干的人靠近你,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的威胁比说出来更令人恐惧。
沐兮在他怀中闭上眼,掩去所有算计与冰冷,只用细弱的手臂微微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像一个真正的、寻求庇护的柔弱女子。
“不会有下次了,少帅”
她承诺道,声音柔软而顺从。
张彦钧似乎满意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她的轻微惊呼,大步走向公寓大门。
卫兵恭敬地开门,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珍贵的所有物,踏入温暖却如同牢笼的光晕之中。
沐兮将脸埋在他肩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一关,暂且过了。利用他的占有欲和一点点心软,再次将危机化解。
但张彦钧的疑心既起,日后与江予哲的联系,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张彦钧抱着沐兮,穿过布置华丽却冰冷的大厅,径直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他的步伐稳健,手臂如铁钳般稳固,不容她有丝毫挣脱的可能。
沐兮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军装冰冷潮湿的呢料,鼻尖萦绕着硝烟、烟草和他身上独有的强势气息。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心跳。她的示弱与靠近,并非全无作用。
他踢开卧室的门,将她并不轻柔地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床铺深陷,沐兮陷在一片柔软里,像一只被捕获的雀鸟。
她撑着手臂微微起身,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更衬得脸色苍白,眼眸湿润,带着惊魂未定的柔弱。
张彦钧就站在床边,脱下了被雨水打湿的大衣,随手扔在一旁的沙发上。他只穿着衬衫和军裤,勾勒出精壮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掠过她湿透的衣衫下隐约显露的曲线,以及那双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蜷缩的赤足。
“去洗澡”
“别着凉了”
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少了方才在雨中的暴戾。
这不是关心,而是主人对所有物的保养指令。
沐兮垂下眼睫,低声应道:“好”
她刚要起身,他却忽然俯身,单手撑在她身侧的床垫上,将她困在他的身影之下。
另一只手抚上她依旧冰凉的脸颊,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沐兮”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记住我说的话。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别再挑战我的耐心”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精心伪装的皮囊,直视内里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
沐兮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她的眼神却依旧维持着那层水蒙蒙的雾气。
她微微仰起脸,主动将脸颊更贴近他的掌心,仿佛贪恋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我记住了,少帅”
她的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源于冷,还是源于惧,“我只是太害怕了。”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安全一些”
这句话半真半假。在他身边无疑是与虎谋皮,但某种程度上,他强大的势力确实暂时为她隔绝了其他一些明枪暗箭。
张彦钧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他眼底的墨色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他低头,猝不及防地吻上她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慰藉,而是带着惩罚和占有意味的掠夺,粗暴而直接,撬开她的牙关,攻城掠地,气息交缠间满是他的烟草味和不容抗拒的强势。
沐兮的身体瞬间僵硬,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却没有推开他。
她承受着这个吻,甚至在他稍稍退开时,主动仰头追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如同一个生涩而笨拙的回应,随即又像是羞怯般迅速低下头,耳根泛起一抹红晕。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取悦了张彦钧。他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拇指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动作带上了一丝狎昵。
“听话就好”
他最终说道,直起身子,“去吧”
沐兮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拢紧湿透的衣襟,快步走向浴室。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唇色嫣红的脸,眼神里的脆弱如水汽般迅速蒸发,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残余的惊悸。
她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一切。指尖触碰被他吻得发麻的唇瓣,心底一片冷然。
利用身体,利用情感,这是乱世中她最卑微也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对付张彦钧这样骄傲且占有欲极强的男人,适时的柔弱、依赖和一点点暧昧的回应,远比任何辩解和反抗都来得有用。
只是,这刀刃舔血的游戏,每一次交锋都让她在深渊边缘走得更远。
浴室门外,张彦钧点燃了一支新的雪茄,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秋雨。烟雾缭绕中,他刚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沐兮的那点小心思,他并非毫无察觉。她的柔弱,她的眼泪,她的温顺,真假参半。
但他享受着这种驯服的过程,享受着她不得不依附于他的姿态。至于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会查清楚。任何觊觎他所有物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现在,那只看似脆弱的小鸟,正需要他的羽翼来遮风挡雨。
他很乐意提供这份“庇护”,直到将她彻底吞噬。
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沐兮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
今晚暂时安全了。
但她也知道,张彦钧的疑心一旦种下,便不会轻易消除。与江予哲的联系必须更加隐秘,她的计划,也需要更快地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