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的日子,因那简易桃木阵的存在和磨血石子的微妙变化,似乎找回了一丝短暂的安宁。萧无涯每日修炼不辍,对煞气的引导与控制虽依旧艰难,却也稳步提升。腰间的石子温润微热,如同一个无声的伙伴,时刻提醒着他那份独特的羁绊。
然而,这份安宁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脆弱得不堪一击。清虚道长眉宇间的凝重未曾消散,他巡视观周的次数并未减少,反而更加频繁,目光时常长久地凝视着下山的那条小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山中的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躁。这日午后,天际积起了厚厚的乌云,闷雷声隐隐从远方传来,一场山雨似乎正在酝酿。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一阵熟悉却又显得格外匆促的铃铛声,伴随着沉重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叮铃…叮铃…那铃声不再轻快,反而带着一种慌乱的节奏。
萧无涯正在院中练习控煞,闻声立刻收敛气息,警惕地望向观门方向。只见那个数月未见的货郎,这一次没有挑着沉重的货担,而是空着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山径上冲了过来,衣衫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脸上满是汗水与惊惶,仿佛后面有恶鬼在追赶一般。
“道…道长!清虚道长!”货郎冲到观门前,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声音嘶哑颤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清虚道长早已闻声而出,站在院中,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施主何事惊慌?”
货郎见到清虚,如同见到了救星,猛地抓住道长的衣袖,因为极度恐惧,手指都在哆嗦:“道长!不好了!山外…山外出大事了!”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说道:“下…下山的那几条要道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被一伙人给设了卡子!全是穿着黑布袍子、蒙着脸的人!凶神恶煞的,带着家伙事儿,见着进山出山的人就盘问!一个个查,问是哪个村的,进山干什么,见没见到生人……”
黑袍人!设卡盘问!
萧无涯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来了!他们真的找来了!而且不再是暗中窥探,而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封锁了下山的道路!
货郎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哭腔:“他们问得可细了!尤其是打听有没有独居的、或是看起来不像山里人的!还…还拿出些奇奇怪怪的罗盘一样的东西对着人照……有个猎户大哥不过顶撞了一句,就被他们……被打得吐血倒地,不知死活啊!”
他越说越怕,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是趁他们盘问别人的时候,连货担都不要了,从旁边林子里的小道拼命钻出来的!那林子密,刮烂了衣裳才逃过来……道长,那些人绝不是善茬!他们肯定是在找什么!这山……这山怕是要不太平了!您……您可得当心啊!”
货郎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灭了观中最后一丝侥幸。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那些黑袍人不再隐匿行踪,他们开始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收缩包围圈,搜寻目标。而下山的道路被封锁,意味着清风观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也意味着……他们被困在了这片山林之中。
清虚道长听完,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货郎依旧颤抖的手臂,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渡了过去,让货郎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施主受惊了。多谢告知。”清虚的声音平稳如常,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既如此,施主便不必再冒险下山了。可在观中稍作歇息,待风雨过后,或许情形会有变化。”
货郎哪里还敢下山,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哎哎,多谢道长收留!多谢道长!”
清虚让萧无涯带惊魂未定的货郎去偏房休息,给他些水食压惊。
待萧无涯安顿好货郎回来,只见清虚道长依旧独立院中,负手望着山下方向,背影在越来越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孤寂与沉重。闷雷声越来越近,山风卷起落叶,吹动他的灰袍。
“无涯。”道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
“弟子在。”
“自今日起,若非必要,你不可再独自远离道观。采药、汲水,皆需在我视线之内,或与我同往。”清虚的语气不容置疑,“练剑吐纳,亦尽量在观内院中进行。”
萧无涯心中一紧:“是,弟子明白。”
清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着萧无涯,那目光中有审视,有关切,更有一种不容动摇的决断:“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境锁清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重重敲在萧无涯的心上:“**此刻,一动不如一静。蛰伏并非怯懦,而是于无声处积蓄惊雷。锋芒过早显露于敌前,徒招灾祸。敛翼藏爪,固守本源,静观其变,方能在真正的风雨袭来时,有一搏之力。**”
道长的教诲,如同在萧无涯眼前展开了一副风雨将至的图卷。黑袍人设卡,便是那压境的“黑云”,而道观的沉寂,并非退缩,而是“蛰伏”,是“积蓄惊雷”!这是在教导他,在面对无法力敌的强敌和险恶形势时,生存的第一要务,并非逞强斗狠,而是隐忍、观察、等待时机!
“弟子……谨遵道长教诲!”萧无涯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紧张与不安压下,重重颔首。他明白,从这一刻起,清风观已进入真正的戒备状态。
清虚看着他迅速冷静下来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凝重所覆盖。他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道闪电骤然划破昏暗的天幕,照亮了他清癯而沉静的面容。
轰隆隆——!
震耳的雷声终于炸响,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便在院中溅起一片水汽。
山雨,终于来了。
“回去吧,关好门窗。”清虚淡淡道,转身走向主室。
萧无涯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望着道长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又望向山下那被雨雾笼罩、未知而危险的方向。
腰间的磨血石子,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气氛的骤变,微微发热。
黑云压境,风雨已至。
蛰伏,是为了惊雷一击。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