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码头。经过改造的不羡仙楼船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地停泊在众多舟船之间,与周遭的繁忙喧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船上的清河子弟和伤员们大多在休整,唯有刀哥带着几个弟兄在甲板上巡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刀哥那粗犷的眉头紧紧皱着,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时不时看向码头通往镇子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就在刚才,一个穿着打扮古怪、浑身沾满灰尘和油渍的男人,围着他们的大船转了好几圈,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机括”、“引火”、“雷声”之类的怪话,非要上船看什么“天雷地火”。弟兄们拦着不让,那人也不硬闯,就蹲在船边不远处,眼睛发亮地盯着大船。
刀哥摸不清这人路数,看着不像秀金楼的探子,倒像个痴迷手艺的工匠疯子,但偏偏又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不敢怠慢,更不敢随意驱赶,只得亲自去客栈请示惊轲。
没过多久,惊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码头入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劲装,外面罩了件宽大的斗篷以遮掩身上的绷带,脸色虽仍苍白,但步伐已然稳健了许多。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惊轲抬手遮光手,目光已然投向船边那个蹲着的身影,“就是那个?”
“对!就是个怪人!非要看咱们的船,撵也不走,打…俺看他那样子也不太像能打的。”刀哥挠挠头,“俺瞧着古怪,只能请你来拿主意。”
惊轲微微眯起眼,凝神望去。那蹲着的人背对着他们,正伸着一根手指,对着虚空比划着什么,手指舞动间,似乎暗合某种玄奥的轨迹。那专注而忘我的姿态,那对机关造物近乎痴迷的气息…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和身影猛地跃入惊轲脑海。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惊喜,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那蹲着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吵别吵!就差一点…这承力结构…妙啊…咦?”他似乎察觉到来人气息不同,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那是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唯有一双眼睛,明亮锐利得惊人,充满了探究与智慧的光芒,此刻正瞪大了看着惊轲。
“冯大哥?!”惊轲失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意外之喜。来人竟是授他《凝神章》绝学的那位奇人——冯继升!
“嘿!果然是少侠你啊!”冯继升猛地跳了起来,也顾不上比划了,几步冲到惊轲面前,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惊轲的肩膀(幸好拍的是未受伤的那边),“我就知道!除了少侠你,谁还能在汴梁搞出那么大动静!呼雷掣电啊!听说城东南那晚上跟过年似的,可惜我当时在吴越摆弄一堆烂木头,没赶上!亏大了亏大了!”
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一般,眼神却不断往惊轲身后的楼船瞟,显然心思全在那“天雷地火”上。
惊轲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却也是真心高兴。冯继升于他有半师之谊,其机关术与学识更是深不可测,且性情率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奇人。“冯大哥,你怎么会在京口?”惊轲缓过气,笑着问道。
“我?我跟着我师姐出来游历呗!”冯继升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下最寻常的事,“听说你搞出了新玩意儿,我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就想着非得来亲眼瞧瞧不可!我师姐还说我不务正业,哼,她懂什么!”
“师姐?”惊轲心中一动,“容鸢?这你都攀上了?”他记得冯继升有提过,当时在梓匠居的桥头,冯继升说督造金明池的将军,墨山道百年难遇的天才弟子,就是他将来的好师姐,没想到真给他攀上了。
“对啊!就是她!”冯继升撇撇嘴,“架子大得很呢!非要说什么时机未到,不能直接来找你。不过她脑子好使,一路推测,说你这家伙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有行动,说不定会往江南这边跑,京口是必经之地,不在这里就只能去神仙渡找你了…嘿!还真让她蒙对了!我就先溜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逮着你了!”
惊轲心中暗惊。容鸢…仅凭一些传闻和推测,就能判断出他的行踪动向,此女之能,果然非凡。“那容鸢将军现在何处?”惊轲问道。
冯继升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她啊,说先去江宁府了!还神神叨叨地说,要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问她也不说,真是的!”他语气里颇有些抱怨,但眼神中对那位师姐的敬佩却是掩饰不住的。
江宁府?大礼?
惊轲目光微闪。墨山道的高人突然介入,而且目标直指江宁,这无疑给原本就复杂的局面,又增添了一个巨大的变数。是敌是友?目的为何?容鸢所谓的“大礼”,又会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身边依旧对铁炮念念不忘、抓耳挠腮的冯继升,心中迅速权衡。无论如何,冯继升的出现,至少目前看来是善意的,而且其机关术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冯大哥既然来了,岂有不让你看的道理?”惊轲笑着侧身让开,“刀哥,带冯大哥上船,去看看咱们的天雷地火。”
“真的?!太好了!”冯继升喜出望外,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立刻就要往船上冲。
刀哥看着冯继升也是没憋住笑,“得嘞,没想到真是个木头脑袋的呆子,走吧,给你瞧瞧去。”
惊轲看着二人的身影踏上船,不由得继续琢磨,这容鸢说的这份大礼到底是什么?
没由来的,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身影,那个有着一头浅金色头发的姑娘,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又会不会卷入这场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