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坐在副驾驶座上,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驾驶座瞟。
林逸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侧脸线条冷硬,周身萦绕着一种年长男性特有的沉稳魅力。
玩他跟玩狗似的。
思绪漫无边际飘开,落在了那个他从不肯称作家的地方。
他没和戚家那群人住在一起。
老宅里,除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没谁不觉得他碍眼——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连带着他那个被藏了一辈子的爸爸季言,都是戚家光鲜门面下的污点。
季言,是个男性omega。
那人有着一副极干净的皮囊,肤色是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眉眼清隽得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鼻梁高挺却不凌厉,唇线总是淡淡的,说话时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他身上总带着种温润又易碎的气质,像月光下的白玉兰,明明该是被捧在掌心的珍宝,却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
只因他是戚父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初恋,又因家世悬殊,被戚家硬生生拆散。
戚父是个贪心的人,既想要继承人的身份,又放不下心头的白月光。
于是他把季言藏进了一座偏僻的庄园,那园子大得像座迷宫,却成了季言的牢笼。
一年四季,那人几乎只能待在卧室里,看窗外的花开花落,看日升月落,唯独看不见自由。
季言铁了心要走,戚父恼羞成怒,竟不顾一切地终身bJ了。
灼华就是在那间卧室里出生的,从小看着戚父一个人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戏码。
其实三个人里,两个都不待见他。
季言眼底藏着化不开的郁色,灼华对他更多的是漠视。
估计是戚父脸大,他也不觉得尴尬。
可戚父发起火来是真的吓人。
他会猛地释放出浓烈的信息素,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令人窒息的侵略感。
季言浑身发软地跌坐在地,最后不受控制地趴在戚父脚边,眼神涣散,像只被驯服的宠物。
戚父低头看着脚边的人,眼里翻涌着怒火,却又夹杂着一种病态的满足,他甚至伸出手,粗暴地揉了揉季言的头发,像在奖励。
灼华被拴在墙角,手里的积木“啪嗒”掉在地上。
他看见季言垂着的眼睫上沾着水光,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更大的声音;看见那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此刻像件没有灵魂的物件,被信息素的洪流裹挟着,连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全。
那一瞬间,灼华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一直模糊知道的“bJ”“从属”,在这一刻具象成了如此残酷的画面。
原来所谓的信息素羁绊,能变成这样粗暴的掌控。
灼华的三观就这么被生生碾碎了。
季言是个极温柔的人,会耐心地给灼华讲故事,会用温热的手轻轻摸他的头。
但灼华也知道,对方偶尔看着他时,眼神里会掠过一丝复杂的厌恶。
他懂,自己是季言无法挣脱的枷锁上,最显眼的一块烙印。
所以他从小就格外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季言对着窗外发呆。
季言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灼华,如果长大了是alpha,一定要记得尊重每一个omega,别学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者。”
“如果是omega,就别太依赖alpha,也别信他们的鬼话,得有自己的本事,能自己站稳脚跟。”
“要是beta呢,就赖上你那个渣爹,他欠你的,总得负责到底。”
那么温柔的人,最后还是郁郁而终,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安安静静地走了。
灼华也从那个懂事得近乎沉默的小孩,变成了现在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三天两头找戚父的茬,把那座压抑了他整个童年的庄园闹得鸡飞狗跳。
他想,大概是季言走了,再没人需要他懂事了。
林逸辰眼角余光扫过副驾驶,瞥见灼华正抿着唇,鼓着腮帮子生闷气,那模样像只被戳破了气的河豚。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敲了敲,忽然觉得这小鬼傻得有点可爱。
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犹豫,像被风吹散的雾,渐渐露出了底下清晰的念头。
“灼华,”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在我们彻底确定关系之前,我不打算把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和戚泽川的婚约,也不会提前解除。这样的条件,你能接受吗?”
藏着掖着的关系,加上尚未解除的婚约,无异于在打一个alpha的脸,是对他们那点可怜的占有欲和自尊心最直接的挑衅。
可他总觉得,灼华是不一样的。
他想和这小鬼认认真真地相处,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看清彼此最真实的内里,而不是被外界的声音、家族的压力、旁人的窥探裹挟着往前冲。
那些喧嚣太早涌进来,只会搅乱本就脆弱的开端。
他想拉着小鬼往前走,教导着,训小狗似的,看看小鬼对他包容的底线在哪。
灼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车缓缓停下,到了灼华住的大平层。
林逸辰侧过头看他,“小鬼,想好了没有?”
灼华抬起头,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粉色眼眸里,此刻蒙着层不确定的雾。
他定定地看着林逸辰,“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可以相信你不会像渣爹对爸爸那样,用权势和信息素将我困住吗?
——我可以相信这段藏在暗处的关系,不会最终变成又一场无望的囚禁吗?
——我会落得和爸爸一样的结局吗?
林逸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个alpha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alpha向来是掌控者的姿态,总带着权衡后的笃定,鲜少会显露如此直白的脆弱。
他下意识想说“你是alpha,有什么好担心的”,可话到嘴边,对上那双粉亮却盛满不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太干净,干净得能映出他此刻的犹豫,也能映出他藏在平静下的真实心思。
“我是个商人。”他缓缓开口,语气坦诚得近乎残酷。
他是林氏的继承人,这点从不因他是omega而改变。
家族倾注心血将他打磨至今,他肩上扛着的,从来不止自己的人生,还有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爱情?
在他这里,永远排不到首位。
那些“爱情至上”的论调,于他而言,更像未经世事的空谈。
商人重利,更重权衡。
他做不到像那些毛头小子,凭着一腔热血就拍着胸脯许诺海枯石烂。
不是不愿,是不能。
可他也在期待着,在灼华问出“我可以相信你吗”,他甚至真的动过念头,想顺着那双眼眸里的不安哄一句“可以”,哪怕只是暂时安稳住对方。
就那一瞬间,理智筑起的堤坝险些被冲动冲垮。
但终究还是压下去了。
他看得清灼华眼底的不自信,像株在阴影里待久了的植物,对光既渴望又胆怯。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放软语气,说几句模棱两可的安抚,这小鬼大概率会像抓住浮木一样点头。
可那样呢?
用虚假的泡沫堆砌起来的开端,迟早会在现实里碎得彻底。
他不想这样。
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想骗他。
所以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这或许很冷硬,却已是他能给出的、最真诚的态度。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其实答案早已心照不宣。
灼华看懂了林逸辰眼底的坦诚,也看懂了那份藏在坦诚背后的保留。
林逸辰也看懂了灼华眼里的失落,以及那份失落里没被磨灭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勇气。
灼华看着林逸辰平静的侧脸,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自嘲,漾开一圈涩涩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