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的余音似乎还烙在冰心堂冰冷的空气里,也烙在了赫连桀的掌心与心头。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翻涌的屈辱与杀意,伸出的右手微微颤抖,那道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远比它实际造成的痛楚要深刻百倍。
凌玄霜却已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惩戒不过是拂去了一点微尘。她听着苏墨珩略显紧绷但依旧流畅地背完“侍奉篇”第三则,未置一词,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
这细微的动作让苏墨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背诵声戛然而止,屏息等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背错,或者……只是她随意的一个动作?
“尚可。”良久,凌玄霜才放下茶盏,吐出两个听不出喜怒的字。
苏墨珩暗中松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渗出薄汗。
“规矩既已初晓,便需践行。”凌玄霜的目光淡淡扫过下方两人,“今日早膳,便由你二人在旁侍奉。”
一句话,让刚刚略微放松的苏墨珩再次绷紧了神经,也让低着头的赫连桀猛地攥紧了那只受伤的手,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几乎咬碎牙根。
“是。”苏墨珩压下所有情绪,恭敬应声。
赫连桀没有回应,直到秦姑姑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跟上。”秦姑姑转身,引着他们离开冰心堂,走向王府用膳的花厅。
花厅布置得精致典雅,临水而建,窗外是初绽的荷花,但室内气氛却与窗外的生机盎然截然相反。一张不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已摆好了几样清淡精致的早点,碗筷杯碟皆是上好的瓷器,摆放得一丝不苟。
凌玄霜在主位坐下,秦姑姑垂手立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苏墨珩和赫连桀则被示意站在桌旁特定位置,正好在凌玄霜抬手可及的范围内,却又不能碍事。
“开始吧。”凌玄霜并未看他们,只淡淡吩咐了一句。
空气瞬间凝滞。
苏墨珩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秦姑姑教导的每一个细节。他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垂眸,恭敬地递到凌玄霜手边。他的动作略显生涩,但姿态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框架。
凌玄霜并未立刻去接,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枝新荷上,似乎有些出神。
苏墨珩的手臂僵在半空,递也不是,收也不是,那份强装的镇定在无声的等待中迅速消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甚至能感觉到身旁赫连桀那压抑着怒火的粗重呼吸。
几息之后,凌玄霜才仿佛回过神来,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接过毛巾,拭了拭手,又递还给他。整个过程,未曾看他一眼。
苏墨珩默默接过,退到一旁,只觉得短短一瞬,竟比背诵一整篇府规还要难熬。
接下来是布菜。
赫连桀黑着脸,拿起银筷。他看着桌上那几样小巧精致的点心小菜,只觉得无比碍眼。他粗手粗脚地夹起一块水晶虾饺,动作僵硬地准备往凌玄霜面前的碟子里放。
“侧夫。”秦姑姑平板的声音突兀响起,“王爷不喜虾饺。”
赫连桀的动作猛地顿住,夹着的虾饺颤巍巍地停在半空,汤汁差点滴落。他脸色一阵青白,碧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那筷子捏断。
“换。”凌玄霜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依旧没有情绪。
赫连桀死死咬着牙,极其困难地收回筷子,将那虾饺胡乱放回原处,又笨拙地去夹一旁的翡翠烧卖。这次他学乖了,动作慢了许多,生怕又错了。
然而,就在烧麦即将落入碟中时,凌玄霜忽然微微蹙了一下眉,极轻,却足以让紧盯着她的苏墨珩心头一跳。
“油重了。”她只说了三个字。
赫连桀的手再次僵住,夹着的烧麦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而屈辱地悬停着。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那双拿着筷子的、显得格外笨拙的手上,包括那个冷漠的女人。
就在这时,或许是连日来的紧张恐惧,或许是高烧刚退的虚弱,或许是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一直在旁边默默捧着粥碗侍立的云舒,手腕忽然一软!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盛着热粥的白玉瓷碗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粥糜溅开,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凌玄霜玄色的衣摆上。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了。
云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赫连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收回了筷子。苏墨珩也倒吸一口冷气,心头猛地一沉。
凌玄霜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衣摆上那几点醒目的污渍,然后又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地上抖成一团的云舒。
花厅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云舒压抑不住的、恐惧的啜泣声。
秦姑姑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大胆!毛手毛脚,惊扰王爷……”
凌玄霜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她看着云舒,看了很久,久到云舒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后,她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其轻微,却冰冷刺骨,不带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看来,”她的目光从云舒身上,慢慢扫过僵立的苏墨珩和赫连桀,红唇微启,声音轻柔却如同毒蛇吐信,“本王的早膳,今日是注定吃不安静了。”
她将手中未曾用过的银筷,轻轻搁在了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都撤了吧。”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淡漠,仿佛刚才那声轻笑从未出现过。
“至于你,”她最后看向几乎瘫软在地的云舒,语气平静地宣布了处罚,“既端不稳碗,这双手,近日便不必用了。”
“秦姑姑,带他去刑房。”凌玄霜拿起方才那块雪白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仿佛要擦去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领十下手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