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寂院的死寂被医官和两名药童的到来打破。赫连桀被人从昏沉中粗暴地摇醒,按在床板上。当他看到医官打开那个散发着浓烈、奇异气味的玉盒,露出里面色泽暗红、质地粘稠的“断续膏”时,一直麻木的眼神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认得这味道,或者说,他身体里每一个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记得——这是比“凝髓膏”更霸道、专用于接续严重筋骨损伤的虎狼之药!其生肌续骨之效卓着,但敷药过程需刮尽腐肉,且药力渗透时带来的痛痒,据说能逼疯最强壮的战士!
“王爷恩典,赐药为侧夫疗伤。”医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示意药童按住赫连桀。
赫连桀开始挣扎,嘶哑地低吼,用尽最后力气试图摆脱束缚。但那点微弱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的右手被死死固定住,旧日的包扎被一层层解开,露出那只依旧红肿不堪、部分伤口甚至开始溃烂流脓的惨状。
医官拿起一把薄而锋利的小银刀,在火上烤了烤,便朝着他伤口上那些坏死的皮肉剜去!
“呃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冲破了赫连桀紧闭的牙关!那不仅仅是疼痛,而是一种被活生生凌迟的酷刑!冰冷的刀锋刮过敏感的血肉和暴露的神经,每一次落下都让他身体剧烈抽搐,眼前阵阵发黑。
而这,仅仅是开始。
当腐肉被大致清理干净,医官用玉签取了一大块暗红色的断续膏,厚厚地敷在那片狼藉的伤口上。
起初是极致的冰凉,短暂地麻痹了剧痛。
但不过几息之间,那冰凉骤然转化为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灼痒!仿佛有无数烧红的蚂蚁钻进了他的皮肉之下,正在疯狂地啃噬着他的骨头,吮吸着他的骨髓!那感觉远比单纯的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逼得他几乎要发狂!
赫连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疯狂扭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被按住的四肢拼命挣扎,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想去抓,想去挠,想把那只手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按住他!别让他碰到伤处!”医官厉声喝道,两名药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赫连桀被死死禁锢在床板上,只能徒劳地仰起头,发出无声的咆哮,碧色的眼眸因极致的痛苦而充满了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那蚀骨的灼痒一浪高过一浪,永无止境,疯狂地冲击着他最后的神智防线。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折磨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他左臂一道之前被石片划破、已然结痂的细小伤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痛感!
那感觉并非来自断续膏,而像是……那道伤口本身被某种力量再次激活了?!
紧接着,一股比发丝更细、却带着一丝奇异清凉的气流,竟从那小小的伤口处生出,极其艰难地、逆着那滔天的灼痒,向着右手伤处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蔓延过去!
这感觉太微弱了,在断续膏霸道的药力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赫连桀捕捉到了!
是石片!是石片残留在他体内的那点力量,在这极致的痛苦刺激下,被再次激发了?!它竟然……在试图对抗断续膏的药性?!
这个发现让他几乎死寂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再完全被动地承受,而是开始尝试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志,不再抗拒那灼痒,反而主动去“感受”它,同时,拼命地去“引导”左臂伤口处那丝微弱的清凉气流,试图让它更接近右手。
这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试图控制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十次尝试里,九次都会失败,那丝清凉瞬间就被灼痒的浪潮扑灭。但偶尔一次,那清凉能多坚持一瞬,能多前进微不可察的一寸,而就在那一瞬间,右手伤处那令人疯狂的灼痒感,竟会极其短暂地减弱一丝!
虽然只有一丝,虽然转瞬即逝,但对此刻身处地狱的他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他找到了一个极其渺茫的、与这酷刑对抗的方法!
他开始不再发出无意义的嘶嚎,而是死死咬住早已破损的下唇,将所有的声音和力气都用在体内这场无声的、绝望的拉锯战上。他的身体依旧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眼神却不再完全涣散,而是凝聚起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
冰心堂内,水玉壁前。
凌玄霜看着赫连桀从最初的疯狂挣扎,到后来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虽然身体依旧痛苦地颤抖,却不再发出惨叫,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极力隐忍和专注的状态,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哦?”她轻轻发出一声疑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居然……忍住了?”
断续膏的厉害她很清楚,能扛住那蚀骨灼痒而不崩溃的人寥寥无几。赫连桀此刻的状态,绝非简单的忍耐,更像是在……“做”着什么?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赫连桀全身,最终落在他紧握的左拳和微微绷紧的左臂上。
“是在用意念对抗?还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那石头……还留了点什么在他身上?”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富兴味的弧度。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轻声自语,“看来,这场治疗……比本王预想的,还要‘有效’。”
她对身旁的秦姑姑吩咐道:“告诉医官,药力需渗透彻底,明日、后日,继续。本王要看到……他这只手,完完整整地‘好’起来。”
“是。”
寒寂院内,赫连桀并不知道自己细微的变化已落入那双冰冷的眼中。
他只是在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里,拼命抓住那根名为“石片余力”的脆弱稻草,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自己从溺毙的边缘,拉回片刻。
断续膏的酷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