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弦踏入藏书楼时,日头已西斜。巨大的楼阁内光影斑驳,沉寂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尘埃混合的气息。他依旧是那副疏淡模样,青衫素净,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此寻觅一本解闷的闲书。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最终停留在西北角那几排记载风物志异、地理杂闻的区域。这里位置偏僻,光线昏暗,书架上的典籍也大多蒙尘,少有人知。
他随手抽出一本《北漠山川考》,倚着书架翻阅起来。书页泛黄,记载着草原的地貌与部族分布。他的指尖缓缓划过粗糙的纸面,目光却并未完全沉浸在文字中,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捕捉着楼内任何一丝异响。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的动作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翻动书页的速度依旧平稳,但指尖在划过某些特定段落时,会极其短暂地停顿,或用指甲在页缘留下一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痕。这些段落,看似寻常,却隐晦地涉及草原部族传递讯息的古老方式、某些特定草药的生长习性,甚至是一两处易于设伏或隐蔽的地形描述。
他并非在阅读,而是在“书写”。用这种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方式,将破碎的信息“存放”于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楼内的光线愈发昏暗。
就在他准备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时,楼梯口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
萧清弦放书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自然地转向旁边另一排书架,仿佛只是随意浏览。他的后背微微绷紧,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萧先生好雅兴。”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是藏书楼那位几乎从不与人交谈的老管事。
萧清弦缓缓转身,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清淡的笑意:“原来是严管事。闲来无事,寻些杂书看看,打发辰光。”
严管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淀与洞察。他手中拿着一块软布,似乎在擦拭书架。
“此处书籍年代久远,多虫蛀霉变,先生若要看,还需仔细些。”严管事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清弦刚刚触碰过的那几本书籍。
“多谢管事提醒。”萧清弦微微颔首,语气谦和,“只是觉得这些旧闻轶事,别有一番趣味。”
严管事不再多言,只是拿起软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萧清弦身旁的书架格层。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眼中只有那些尘埃。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只有软布摩擦木头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萧清弦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在他身上。这老管事绝非寻常人物。他是在监视?还是巧合?
他不动声色,随手从身旁书架上又取下一本《本草图鉴》,状似认真地翻看起来,仿佛完全沉浸其中。
严管事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老朽在这藏书楼待了四十年,见过的书,比见过的人还多。有些书,看着不起眼,内里却藏着要人命的东西。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下去,却是万丈深渊。”
萧清弦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严管事那布满皱纹的侧脸,对方却并未看他,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擦拭。
这话,是警告?还是提醒?
“管事所言极是。”萧清弦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和,“读书如行路,确实需谨慎。”
严管事终于停下动作,转过头,那双沉淀着岁月与书本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萧清弦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先生是个明白人。”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多言,拿着软布,佝偻着背,缓缓走向藏书楼更深处,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里。
萧清弦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合上手中的《本草图鉴》。掌心,竟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藏书楼,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将书放回原位,整理了一下衣袍,如同来时一般,从容地离开了藏书楼。
在他身后,那片沉寂昏暗的书架区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几本被做了隐秘标记的典籍,静静地躺在尘埃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能够读懂它们的人。
而就在萧清弦离开后不久,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藏书楼,精准地走向了西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