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房位于王府最北侧,紧邻着一片终年不见阳光的寒潭。这里湿气极重,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霉烂混合的沉闷气味,冰冷的水汽仿佛能渗入骨髓。与马厩的粗犷污秽不同,此地的折磨更为阴柔,也更为消耗心力。
赫连桀被带到这里时,脚踝上的墨玉环在潮湿的环境中,似乎更添了几分沉坠之感。管事的是个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瞥了他一眼,便指着堆积如山的、属于凌玄霜与苏墨珩的华美衣物,冷冰冰地道:“王爷与正夫的衣物,需用寒潭活水反复漂洗三遍,不得用力揉搓损了丝线,不得残留丝毫污渍皂角。今日不洗完这些,不准休息。”
那堆衣物中,有凌玄霜玄色绣金凤的朝服常服,亦有苏墨珩月白绣竹的雅致衣袍。将它们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寒潭水中,用冻得发红麻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搓洗漂净,本身就是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折辱。
赫连桀沉默地走到寒潭边。潭水漆黑,冒着森然寒气,手刚探入,便如被无数冰针扎刺。他拿起一件凌玄霜的玄色里衣,布料是上好的冰蚕丝,触手滑凉,却重若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念沉入体内。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引导气流对抗寒冷与疲惫,而是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尝试——他主动将寒潭水中那精纯凛冽的寒气,以更快的速度引入体内!
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引水入渠!
刺骨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要将他冻僵!右臂的旧伤爆发出尖锐的抗议!但他咬紧牙关,以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清醒,全力运转那已凝实几分的微弱气流,疯狂地炼化、压缩着这股汹涌而入的寒气,并将其大部分,强行导向左手掌心的石片!
他在赌博!赌这石片能承受住更强烈的寒气灌注,赌这能更快地激活它的力量,哪怕会加剧它对自身精气的汲取!
“嗡——”
石片在他掌心剧烈一震!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磅礴、精纯的冰寒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反馈回他的体内!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瞬间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引导,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也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他脚踝上的墨玉环,猛地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震动与灼热!
果然!这玉环对强烈的能量波动反应极其敏感!
赫连桀心中凛然,却并未慌乱。他强忍着经脉的胀痛,凭借连日来锤炼出的控制力,拼命收束着那失控的寒流,将其强行压回丹田附近,并分出部分心力,模仿之前虚弱的状态,试图干扰玉环的感应。
与此同时,他借着这股磅礴力量的余威,洗刷衣物的动作竟变得异常“高效”起来。冰寒之气掠过衣物,不仅带走了污渍,甚至让那些丝绸变得格外挺括顺滑。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动作稍快,并无异常。
那刻薄的管事妇人在远处盯着,见他并未偷懒,反而做得又快又好,挑剔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临风水榭中,萧清弦正对着棋盘,指尖一枚白子迟迟未落。
他今日并未亲眼去见赫连桀,但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他已知晓赫连桀被调往浣衣房的消息。此刻,他敏锐地感知到,王府北侧那寒潭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随即又迅速隐去,仿佛被什么强行压制了下去。
“浣衣房……寒潭……”萧清弦低声沉吟,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更深的好奇。在那等阴寒之地,赫连桀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似乎……引动了更强的力量?他是如何做到的?那石片,究竟是何物?
他落下白子,棋局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看来,这场雨……要下大了。”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冰心堂内,凌玄霜看着水玉壁上赫连桀在浣衣房“安分”劳作的身影,脚踝上的墨玉环已然恢复了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异常波动,她自然通过主环感应到了。那强度,远超她的预期。
“有意思。”她轻轻抚摸着主环,眼中闪烁着狩猎般的光芒,“不仅没被寒潭冻垮,反而能引动如此强烈的寒气……本王的‘小玩意儿’,看来是捡到宝了。”
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愈发愉悦。猎物越是挣扎,越是展现出不凡,猎杀时的成就感才越是强烈。
“去,”她吩咐秦姑姑,“告诉浣衣房管事,王爷体恤,赏赫连侧夫……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的劳作。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寒潭的‘滋养’。”
她要看看,这根弹簧,到底能被她压到何种程度,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猛地反弹起来。
寒潭边,赫连桀将最后一件苏墨珩的衣袍拧干,放入洗净的木盆中。
他低着头,无人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混合着痛楚与亢奋的幽光。
经脉中残留的磅礴寒气仍在隐隐作痛,但他能感觉到,那丝气流似乎壮大了些许,对石片的掌控,也仿佛……更进了一寸。
墨玉环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而他在剑刃之下,踩着痛苦的钢丝,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