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使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王府朱门外,那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发出的闷响如同最终判决,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也将赫连桀心中那点微弱的、由族人目光点燃的星火彻底掐灭。
花厅内,奢华依旧,熏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和冰冷。
赫连桀依旧僵立在厅中,那支支离破碎的《鹰扬》舞似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尊严。华美的北漠锦袍穿在他身上,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右手传来的剧痛和耳中那点冰冷的异物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经受的屈辱和此刻危险的处境。
凌玄霜并未立刻离去。她端坐主位,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扶手,目光淡漠地扫过赫连桀失魂落魄的模样,最终,落在了始终垂首静立、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苏墨珩身上。
“苏正夫。”她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墨珩心头一凛,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臣侍在。”
“今日应对得体,沉稳有度,未曾失了王府颜面。”凌玄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很好。”
苏墨珩心中非但没有欣喜,反而警铃大作。在这位王爷面前,“恩赏”往往比责罚更令人不安。他愈发谦卑地低下头:“臣侍分内之事,不敢当王爷夸赞。”
凌玄霜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谦辞,目光微转,看向身旁的秦姑姑:“去将前日宫中赐下的那对‘秋水’玉璧取来。”
秦姑姑领命而去,很快便捧回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上面并排放着一对玉佩。那玉璧质地莹润通透,毫无瑕疵,雕刻着流云百福的纹样,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御赐之物。
“此玉温润,正配你。”凌玄霜示意秦姑姑将托盘呈到苏墨珩面前,“赏你了。”
苏墨珩看着那对光华流转的玉璧,只觉得那光芒刺眼无比。这突如其来的厚赏,在这刚刚上演过极致折辱之后,显得格外诡异和烫手。他不敢接,慌忙跪下:“王爷厚赏,臣侍受之有愧!此乃御赐之物,臣侍万万不敢……”
“本王赏你的,便是你的。”凌玄霜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还是说,你看不上本王的东西?”
苏墨珩瞬间冷汗涔涔:“臣侍不敢!臣侍……谢王爷恩典!”他只得伸出微颤的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冰凉的玉璧触手生寒,却让他觉得无比烫手。
“起来吧。”凌玄霜淡淡道,目光终于再次落回依旧僵立原地的赫连桀身上。
那目光冰冷刺骨,与方才“赏赐”苏墨珩时判若两人。
“赫连侧夫,”她的声音陡然转冷,“方才一舞,真是……别具一格。”
赫连桀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
“看来王府的规矩,你只学了个皮毛,骨子里的野性,半分未改。”凌玄霜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玄色的裙摆如同暗夜流动,停在他眼前。
“冲撞贵客,舞姿不端,更兼心神涣散。”她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本王今日恩典,允你见族人,你便是这般回报于本王?”
赫连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破碎:“奴……奴罪该万死……”
“万死?”凌玄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你的命是本王的,死不死,何时死,由本王说了算。”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手指再次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剜出他藏在心底的所有不甘和恐惧。
“今日之过,念你初犯,本王便从轻发落。”她的指尖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滚回你的听雪阁,禁足思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踏出半步。”
“至于这只手……”她的目光扫过他那只包扎着、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语气轻描淡写,“既然连支舞都跳不好,留着也是无用。秦姑姑,带他回去,上‘凝髓膏’,好好‘养一养’。”
“凝髓膏”三字一出,不仅赫连桀猛地一抖,连一旁捧着玉璧的苏墨珩也骤然变色!那是王府秘药,药性极其猛烈,专治筋骨重伤,但敷药过程犹如万蚁噬髓,痛不欲生,非大奸大恶或需严惩立威者不用!
“王爷!”苏墨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惧。
凌玄霜冰冷的目光瞬间扫向他:“嗯?”
苏墨珩接触到她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后面求情的话瞬间冻结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寒意。他死死低下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赫连桀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瘫软下去,任由两名上前来的侍从将他架起。
凌玄霜不再看他们,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转身迤逦离去。
苏墨珩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那对价值连城的玉璧重逾千斤,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直抵心脏。他看着赫连桀被毫不留情地拖走的背影,又看向凌玄霜消失的方向,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寒意彻底淹没了他。
这“恩赏”与“严惩”的鲜明对比,如同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与赫连桀之间,也在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名为恐惧与隔阂的鸿沟。
华美的玉璧,此刻仿佛成了忠诚的枷锁。 而同伴的惨呼,则是最冰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