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赫连桀被安置在冰心堂偏殿“静养”。说是静养,实则与软禁无异。殿门外有侍卫把守,殿内除了一名每日按时送来清淡饮食、眼神空洞如同傀儡的哑仆外,再无他人。浓重的药味日夜弥漫,掩盖了其他一切气息。
凌玄霜再未现身,但赫连桀能感觉到,那冰髓刻纹如同沉睡的毒蛇,虽因经脉的“断裂”而蛰伏,其冰冷的本质却未曾改变,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目躺在硬榻上,看似昏沉,实则全力引导着石片那微弱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温养着断裂的经脉,同时更加细致地感受着那几处被“污染”和“伪装”的刻纹节点。
他在等待。等待那株可能带来新生、也可能带来彻底毁灭的冰续草。
第三日深夜,殿门被无声推开。
进来的不是哑仆,而是秦姑姑。她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的寒玉盒,玉盒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中不断溢出,使得殿内的温度骤然又降低了几分。
她没有多余的话,将寒玉盒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便垂手退到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紧随其后,凌玄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是一身冰蓝常服,神色淡漠,目光落在那个寒玉盒上,仿佛那里面盛放的不是救命的灵药,而是一件寻常的器物。
“开始吧。”她甚至没有看赫连桀,只对秦姑姑微微颔首。
秦姑姑上前,打开寒玉盒。盒内铺着黑色的丝绒,正中,一株通体晶莹剔透、形状如同冰雕兰草、却又隐隐有蓝色流光在茎叶中游走的植物,静静躺在那里。它出现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那极致的寒意,远超赫连桀接触过的任何地脉寒气。
冰续草。
秦姑姑取出一套同样由寒玉雕琢而成的杵臼,动作机械地将那株冰续草放入,开始研磨。她没有动用任何内力,只是依靠纯粹的物理力量,但那冰续草却极其坚韧,研磨时发出“沙沙”的、如同冰屑摩擦的声响,更多的白色寒气弥漫开来。
赫连桀挣扎着想坐起身。
“躺着。”凌玄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他只能躺在榻上,看着秦姑姑将那株蕴含着霸道药力的冰续草,一点点磨成冰蓝色的粉末。整个过程,凌玄霜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如同监刑。
粉末研磨完毕,秦姑姑取过一只玉碗,将粉末倒入,又从一个随身携带的玉瓶中,倒入小半碗色泽暗红、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液体。
“北漠皇室秘药,‘赤阳蛟血’,用以激发冰续草药力,中和其部分寒毒。”凌玄霜淡淡解释,语气平静无波,“当然,能否承受住这冰火交淬,看你自己的血脉与造化。”
赤阳蛟血!传闻是北漠皇室猎杀荒漠深处即将化蛟的凶兽所得,至阳至刚,狂暴无比!与至阴至寒的冰续草混合……这哪里是疗伤,分明是酷刑!
秦姑姑用一根玉箸,将冰蓝色的粉末与暗红色的蛟血缓缓调和。两者接触的瞬间,竟发出“嗤嗤”的轻响,碗中腾起一股红白交织的雾气,散发出一种极其怪异、既冰寒又灼热的气息。
最终,碗中剩下小半碗色泽诡异、如同岩浆与冰晶混合物的粘稠药汁。
秦姑姑端着药碗,走到榻前。
无需命令,两名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内的健壮仆妇上前,一左一右,将赫连桀死死按住,让他无法动弹。
赫连桀看着那碗越来越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心脏剧烈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他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是赌那微乎其微的生机,利用这霸道的药力,尝试修复经脉并进一步侵蚀刻纹?还是就此放弃,任由这药力将自己彻底摧毁?
他没有选择。
秦姑姑捏开他的下颌,将那碗冰火交织的药汁,毫不留情地灌了下去!
“呃——!”
药汁入喉的瞬间,赫连桀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液体,更像是滚烫的岩浆与万载玄冰同时涌入!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寒与极热交织的狂暴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防线!
“啊——!!!”
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炼狱,时而如同被扔进冰窟,每一个细胞都在冻结、碎裂;时而又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融化!冰髓刻纹在这狂暴力量的冲击下,蓝光狂闪,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深入骨髓的束缚感时紧时松,混乱不堪!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这两股极端的力量撕扯、碾压,几乎要彻底涣散。视野里一片血红与冰蓝交织的扭曲光影,耳中只剩下自己不成调的嘶吼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按住他的仆妇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没让他挣脱。
凌玄霜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榻上痛苦挣扎,扭曲翻滚,如同欣赏着一场与她无关的戏剧。只有她眼底最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探究与冰冷期待的光芒,微微闪烁。
她在观察,观察他在这极致痛苦下的反应,观察他体内那神秘石片是否会再次显现异动,观察那冰髓刻纹在如此冲击下的稳定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赫连桀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彻底磨灭,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腰间石片,再次传来了那股苍凉古老的暖流!
这一次,它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洪荒的霸道意志!它不再试图修复或安抚,而是如同一个饥饿的巨兽,开始疯狂地吞噬那在他体内肆虐的、冰续草与赤阳蛟血的狂暴能量!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这股古老力量的引动下,那两缕一直蛰伏在他丹田深处的异变冰丝,也猛地活跃起来!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流窜,而是如同受到了召唤,主动迎向那被石片吞噬、转化后的精纯能量,并将其贪婪地吸收!
与此同时,赫连桀感觉到,那几处被星辉之力“伪装”、被他自身力量“污染”的刻纹节点,在这内外交迫的奇异能量洪流中,竟开始微微发烫,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吸力”,也开始汲取着部分能量!
这些被节点吸收的能量,并未用来修复刻纹,反而像是……在滋养那潜伏的“杂质”,使其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隐蔽,与刻纹主体的“隔阂”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
这发现让赫连桀在无边的痛苦中,抓住了一丝清明!
他强忍着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凝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不再抗拒那狂暴的药力,反而主动引导着石片吞噬转化后的能量,以及那两缕异变冰丝,更加精准地“浇灌”向那几处刻纹节点!
他在借这冰续草与赤阳蛟血的霸道药力,以及石片的古老能量,进行一场疯狂的赌博——赌它们能进一步“腐蚀”这冰髓刻纹,在不引起凌玄霜警觉的前提下,为自己创造更大的松动空间!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颜色却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冰蓝与赤金交织的色彩。
他的身体依旧在剧烈抽搐,痛苦没有丝毫减弱。
但凌玄霜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敏锐地察觉到,赫连桀体内那原本因经脉断裂而晦暗混乱的气息,在经历了最初的极致狂暴后,似乎……出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秩序感”?那冰髓刻纹的波动,也似乎比预想中……更加“活跃”了一些?
是药力起效,开始修复经脉?还是……
她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在赫连桀身上,试图看穿那痛苦扭曲的表象之下,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殿内,赫连桀的惨叫声渐渐变得沙哑、微弱,最终化为无意识的呻吟。他躺在榻上,身体依旧不时痉挛,脸色灰败,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秦姑姑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腕脉,回头对凌玄霜躬身道:“王爷,药力已散开,他……撑过来了。”
凌玄霜沉默片刻,看着榻上那具似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残破躯壳”,冰封的眼底,思绪翻涌。
撑过来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幽蓝光芒微闪,隔空感应着那冰髓刻纹的状态。反馈回来的,依旧是绝对的掌控,只是那掌控之下,似乎多了一丝……连她也无法完全解析的、细微的“杂质”?
是冰续草药性残留?还是……
她收回手,目光最后扫过赫连桀腰间那看似寻常的衣物掩盖之处。
“看好他。”她丢下三个字,转身离去。
秦姑姑躬身应下,示意仆妇清理现场,自己也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偏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浓郁的药味与血腥气,混合着冰续草残留的极致寒意,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赫连桀,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睁眼,全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力量被掏空,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但在他丹田深处,那两缕异变冰丝,似乎粗壮了一丝,颜色也更加深邃。而那几处刻纹节点传来的“隔阂”感,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更加清晰。
冰续噬心,九死一生。
但他,似乎……又从那绝望的深渊边缘,爬回了一步。
代价惨重,前路依旧未卜。
可那冰封的眼眸深处,一点幽蓝的火焰,在经历了这焚身蚀骨的淬炼后,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