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死寂被一种新的东西打破。不再是绝望的沉闷,而是某种绷紧的、蓄势待发的静谧。赫连桀盘膝坐在硬榻上,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周遭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外表看来,他依旧是那个重伤未愈、气息奄奄的侍奴,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两条蛰伏的暗蓝“毒龙”,正随着他每一次心跳,吞吐着冰冷而危险的力量。
他在适应,也在试探。
意念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骨髓深处的冰髓刻纹。那刻纹依旧冰冷,散发着凌玄霜绝对的意志,但赫连桀能感觉到,当他的意念,包裹着那新生的、融合了石片能量与自身恨意的暗蓝寒气靠近时,刻纹的反馈,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延迟”与“钝感”。
不是失效,而是……仿佛隔了一层极薄的、无形的纱。
这层“纱”,便是他破而后立,以自身独特能量对刻纹造成的微弱“污染”与“干扰”。它无法撼动刻纹的根本,却足以在关键时刻,为他争取到万分之一息的、凌玄霜感知的空白!
这发现让赫连桀心脏狂跳,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不能急,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凌玄霜的感知如同蛛网,遍布这座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任何细微的涟漪,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知道这“干扰”的极限在哪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秦姑姑沉稳刻板的步伐,也不是哑仆蹒跚的拖沓,而是……一种略显急促,却又强行压抑着的轻盈脚步声。
赫连桀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将暗蓝寒气彻底压入经脉深处,只留下石片那点温润的暖流萦绕心脉,整个人瞬间恢复到那副重伤虚弱的模样。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探进来的,是一张苍白秀气、带着惊惶与怯懦的脸。是云舒。
他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食盒,颈间的锁情铃因他的紧张而发出细碎紊乱的轻响。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见只有赫连桀一人“昏睡”在榻上,似乎松了口气,又更加紧张起来。
“赫……赫连哥哥……”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我……我偷偷来的……”
赫连桀没有睁眼,仿佛真的沉睡不醒。
云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他站在榻前,看着赫连桀苍白憔悴、甚至带着些许干涸血痕的脸,眼圈一红,泪水就掉了下来。
“对不起……赫连哥哥……都是我不好……”他哽咽着,语无伦次,“那天……那天要不是我抖掉了汤药……你也不会……不会伤得这么重……秦姑姑说……说你快不行了……”
他哭得肩膀微微耸动,锁情铃的声响更加凌乱。
赫连桀心中冷笑。云舒的愧疚或许有几分真心,但他此刻前来,绝不仅仅是道歉。是有人指使他来探听虚实?还是这怯懦的少年,在恐惧驱使下,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我……我带了点参片……偷偷藏的……”云舒抹着眼泪,打开食盒,里面果然只有几片品相普通的参片,“你……你含着……或许能好受点……”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将参片塞到赫连桀枕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枕褥的瞬间——
赫连桀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昏沉与虚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锐利,如同骤然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入云舒惊慌失措的眼底!
“啊!”云舒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猛地向后跌坐在地,食盒打翻,参片滚落一地。他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一般,指着赫连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赫连桀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谁让你来的。”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压力,与他此刻“重伤”的状态截然不同。
“没……没有人……”云舒吓得涕泪横流,拼命摇头,锁情铃疯狂作响,“是……是我自己……我害怕……”
“害怕?”赫连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害怕我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云舒浑身一颤,瞳孔骤缩,像是被说中了最深的恐惧。
赫连桀不再逼问,只是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慑人的目光从未出现过。“东西拿走,滚。”
云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抓起散落的参片,也顾不上食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偏殿,连殿门都忘了关严。
寒风从门缝中灌入,吹动殿内凝固的空气。
赫连桀缓缓坐起身,看着那扇未曾关拢的门,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云舒的反应不似作伪。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他的愧疚或许也是真实的。但他颈间那枚锁情铃,方才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时,散发出的波动……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不再仅仅是扰乱心神,反而隐隐带着一丝……被引导的、向外传递信息的意味?
是凌玄霜通过锁情铃在监听?还是……另有其人?
他之前能通过锁情铃与石片产生共鸣,窥见刻纹破绽,那么别人,是否也能通过类似的手段,利用这锁情铃做些什么?
蛛网之上,每一根丝线的颤动,都可能来自不同的方向。
他不能再将云舒简单地视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怯懦棋子。这枚棋子,或许连接着某条他尚未察觉的暗线。
赫连桀重新躺下,将心神沉入体内。
经过方才对云舒的短暂威慑,他再次确认,只要控制得当,那新生的暗蓝寒气,确实能一定程度上干扰冰髓刻纹的实时感知。虽然持续时间极短,范围也仅限于自身周边,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突破。
他需要更精确地掌握这种“干扰”的力度与时机。
同时,他也需要重新评估府中每一个可能接触到的“变量”。云舒,萧清弦,甚至那个看似唯命是从的秦姑姑,那个浑浑噩噩的哑仆……
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但他知道,在这片冰封的死寂之下,越来越多的“颤动”,正在蛛网的各个节点上,悄然发生。
他闭上眼,不再去纠结于那些纷乱的线索。
当务之急,是尽快彻底掌控这新生的力量,并让它成为自己手中,第一把能够划破这重重迷雾的……利刃。
殿外的风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