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霜归府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层,一夜之间将宸王府重新冻结。风雪依旧,却仿佛失去了声音,连最细微的尘埃都凝固在半空。偏殿内的药味似乎也更浓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
赫连桀维持着油尽灯枯的伪装,比以往更加“虚弱”。他甚至不再能自行坐起,每日的“温络汤”需由秦姑姑亲手喂服。他吞咽得极其缓慢,喉结每一次滚动都显得艰难无比,偶尔汤药会从嘴角溢出,沿着苍白的下颌滑落,他也无力擦拭,只是空洞地望着殿顶,瞳孔涣散。
他在等待。等待凌玄霜的“检验”。
第三日,黄昏。
残阳的血色透过窗纸,将偏殿染上一片不祥的橘红。殿门被无声推开,没有脚步声,只有冰蓝色的裙裾拂过门槛,带来一股混合着皇陵香火与极致寒意的气息。
凌玄霜来了。
她独自一人,未带随从,甚至秦姑姑也未跟随。她就站在榻前,逆着光,容颜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冰封的眼眸,如同两点寒星,落在赫连桀身上。
没有询问,没有审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殿内死寂,唯有赫连桀刻意放得极其微弱、时而还会中断一下的呼吸声,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存一丝活气。
许久,凌玄霜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凝聚幽蓝寒光,也没有星辉之力,只是纯粹的、属于她自身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缓缓探向赫连桀的眉心。
她要直接探查他的识海!以最霸道、最不容抗拒的方式,确认这具“残器”内部,是否真的已如外表所示,彻底化为一片毫无价值的废墟!
赫连桀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强行压制着,连最本能的恐惧都未曾流露。他将所有意识彻底沉入那片由石片暖流和黑色铁片混沌气息共同构筑的、伪装出的“混沌”与“空寂”之中,只留下最表层的一丝濒死本能。
冰冷的意念,如同尖锥,刺入他毫无设防的识海表层。
剧痛!远比肉身任何伤痛都要尖锐、都要直达灵魂本源的剧痛!
赫连桀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破碎的呜咽,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连那丝微弱的呼吸都几乎断绝。
凌玄霜的意念在他识海中长驱直入。
她“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混沌。记忆的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大多是与痛苦、屈辱、北漠覆灭相关的混乱光影,断断续续,不成体系。属于“赫连桀”的意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寒冷和痛苦的恐惧与逃避。那冰髓刻纹的印记依旧存在,却像是烙印在了一滩毫无反应的死水之上,再也激不起丝毫涟漪。
没有北漠秘法的痕迹,没有对石片的特殊感应,没有……任何值得她投入更多关注的、属于“赫连桀”这个人的核心存在。
她的意念如同冷酷的君王,巡视着这片已然“臣服”的荒芜之地。
就在她的探查即将触及那被石片和铁片力量共同掩盖的最深处时——
赫连桀怀中的黑色铁片,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精纯、都要古老的混沌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打了个哈欠,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充盈了他整个识海!
这股气息并非对抗,而是……同化!它将凌玄霜那冰冷的意念,悄无声息地“包裹”、“浸润”,使其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亘古不变的混沌泥沼之中,感知变得模糊,方向感开始迷失!
凌玄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回事?这识海的“空寂”……似乎有些过于“深邃”了?深邃到连她的意念都仿佛要被吞噬、同化?
她尝试着加强意念的穿透力。
然而,那混沌气息也随之变得“粘稠”,如同无形的沼泽,拉扯着她的感知,让她无法清晰地触摸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到那冰髓刻纹的存在,感觉到这具身体生机的微弱,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如臂指使地洞察每一个细节。
是蚀心藤和之前伤势的后遗症,导致识海异变?还是……
她目光微凝,落在了赫连桀那毫无生气、甚至开始泛起一丝死灰色的脸上。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意念。
那冰冷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赫连桀依旧瘫软在榻上,仿佛刚才那深入灵魂的探查,只是加速了他死亡的进程。
凌玄霜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冰封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接近于“确认”的冰冷。
“看来,‘温络汤’的药效,比预想的要好。”她低声自语,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既然已是一具空壳,倒也省了本王不少事。”
她转身,走向殿门。
在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最后的判决:
“三日后,若你还未断气,便移至‘冰棺室’吧。那里……更适合你。”
话音落下,她身影消失,殿门再次闭合。
偏殿内,重归死寂。
许久,许久。
榻上的赫连桀,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伪装出的空洞与死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以及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厉芒!
冰棺室!
那是宸王府处置彻底失去价值的“器物”和将死囚犯的地方!据说进入那里的人,从未有活着出来的!凌玄霜这是要……将他作为废弃品处理掉了!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骗过了她!以黑色铁片那奇异的混沌气息为掩护,他让她相信,赫连桀的神智已然彻底泯灭,剩下的,只是一具即将冷却的躯壳!
但代价是,他只剩下三天时间!
三天!他必须在这三天内,完成最后的准备,找到破局之法!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在冰棺室中无声无息的彻底消亡!
他缓缓坐起身,抹去嘴角因强行压抑而溢出的血丝。怀中的黑色铁片依旧散发着温润的混沌气息,与石片交相呼应。
归凰试刃,险死还生。
他赢得了喘息之机,也被推到了最终的悬崖边缘。
没有时间再犹豫,没有余地再退缩。
他闭上眼,不再去感受身体的虚弱与神魂的疲惫,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对那两条暗蓝“毒龙”的最后锤炼,以及对黑色铁片与石片更深层次联系的探索之中。
三天。
他只有三天。
要么破茧成蝶,冲出这冰封地狱;要么……便与这无尽的寒冷,一同归于永恒的沉寂。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噬。
偏殿内,陷入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黑暗。
唯有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两簇决绝的、幽蓝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