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翠阁西厢再次成为囚笼,却与以往不同。
门窗被从外以特制的玄铁条封死,只留一扇小窗递送饭食。屋内炭火依旧吝啬,寒意不减,但比起暗牢那能将灵魂冻结的死寂,这里至少还有微弱的光线,还有风雪敲打窗棂的声音,证明着外界的存在。
赫连桀被扔回这熟悉的冰冷之中,如同被拔去了利齿尖爪的困兽。冰凰卫离去前,甚至未解开他腕间的玄铁镣铐,那沉重的冰冷时刻提醒着他当下的处境。
他瘫在厚毡上,许久未动。与凌玄霜那短暂的气息交锋,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体内那新生却混乱的力量在强行抵抗后,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比寒髓引的毒性更添几分暴戾。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压制,也不再引导,只是放任那痛苦在体内奔流,如同北漠的风暴掠过荒原。意识在剧痛的冲刷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清明。
(她察觉到了……但未深究……)
凌玄霜那最后一瞥,带着冰冷的探究与一丝……玩味?她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进行着无谓的挣扎,并从中获取乐趣。
而他,绝不能只是猎物。
他艰难地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探入怀中。石片与黑石依旧紧贴胸口,方才在冰心堂,他几乎耗尽了石片积存的热流,此刻它显得有些黯淡,而那黑石,在经历过暗牢中疯狂的寒毒转化后,表面那模糊的刻痕似乎……清晰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他不敢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将黑石举到眼前,借着从小窗透进的、灰蒙蒙的天光,他再次仔细辨认。那刻痕依旧古老残缺,但某处转折的笔画,似乎真的比记忆中风化磨损的边缘要稍稍利落一点。
是因为吸收了寒髓引的毒性?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这黑石,或许并非死物,而是一种……需要特定能量“喂养”,才能逐渐显现真容的钥匙?凌玄霜的冰息,或者说,经过她炼化的寒毒,就是激活它的“食粮”?
若真如此……
赫连桀深碧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那意味着,凌玄霜每一次试图用寒毒磨蚀他,都可能是在帮他揭开这黑石,乃至石片背后隐藏的秘密!
风险与机遇并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早已身在深渊,何惧再进一步?
他不再犹豫,重新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混乱暴戾的、糅合了寒毒与热流的力量,并非用于疗伤或对抗,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一丝丝渡入掌心的黑石。
起初,黑石毫无反应,那力量如同泥牛入海。
他不放弃,持续尝试,忍受着力量被抽离时经脉的空虚与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黑石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吸力!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它开始主动吸取他体内那混乱的力量了!
赫连桀精神一振,强撑着维持意识的清醒,观察着体内的变化。那被黑石吸取的力量,并非全部,它似乎只选取了其中最为精纯的、属于寒髓引被转化后的冰寒部分,而对于石片的热流以及他自身残存的气息,则毫无兴趣。
随着冰寒力量被吸取,他体内那暴戾的冲突竟稍稍平息了一些,虽然依旧痛苦,却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掌心的黑石,那刻痕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清晰了那么一丝……
有效!
他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终于摸到了一根线头,虽然不知通向何方,却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
听竹轩内,苏墨珩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冰心堂上,赫连桀吐血倒地时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以及凌玄霜那看不出喜怒、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神色。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暖翠阁的方向。那里门窗紧闭,如同坟墓。
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萦绕在心头。赫连桀的今日,会不会就是他的明日?在这王府里,所谓的身份、规矩,在凌玄霜的绝对意志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冷的“侍君”玉牌。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认命,才是唯一的生路?
可为何……心底那点不甘,如同灰烬中的余火,始终未曾彻底熄灭?
---
冰心堂,地底密室。
凌玄霜立于一方寒玉池旁,池中并非水,而是氤氲着浓郁寒气的、如同液态蓝宝石般的灵液。她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取自赫连桀吐血时逸散的气息,将其投入池中。
气息入池,并未立刻消散,而是与池中灵液发生了细微的、奇异的共鸣,泛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冰蓝的色泽似乎也随之加深了一分。
凌玄霜凝视着那涟漪,凤眸微眯。
“果然……能引动‘玄冰髓’……”她低声自语,“虽驳杂不纯,却带着一丝……本源的气息。”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莹白如玉的指尖。方才探入赫连桀气海时,那股混乱却坚韧的抵抗之力,以及其中隐含的、与她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寒意蕴……
这北漠狼崽子身上,藏着连她都未曾料到的秘密。
或许,他比那个已经认命的苏墨珩,更有“打磨”的价值。
她转身,走出密室。接下来,该去看看那个私自用药、险些坏了她棋子的云舒了。
暖翠阁西厢内,赫连桀仍在进行着危险的尝试,对外界即将降临在他人身上的风暴,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黑暗中,紧握着那枚似乎能吞噬痛苦的黑石,于绝望的缝隙里,窥见了一丝微弱的光。
而这光,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陷阱,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