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赵氏文会暗藏锋 陈观巧辩惊四座**
屋顶修缮一新,点券略有积蓄,陈观的日子总算有了点起色。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县试备考中,林婉儿父亲的笔记果然精辟,让他对经义理解更深一层。偶尔绘制符箓作为调剂,那“清心符”的成功率已勉强能达到三成,虽依旧时灵时不灵,但至少不会再轻易“炸炉”熏黑脸了。
这日午后,他正在院中树下诵读《孟子》,王班头却匆匆寻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陈先生,有个事得跟您说一声。”王班头压低声音,“城西赵家,您可知晓?”
陈观放下书卷:“可是那与王扒皮往来密切的赵员外家?”
“正是!”王班头点头,“赵家是本地大族,田产铺面不少,与县衙几位老爷也关系匪浅。他家有个独子,名叫赵德柱,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学问稀疏,人品更是不堪。此次恩科县试,赵家势在必得,早已打点上下。”
陈观若有所思:“王班头的意思是,这赵家会针对我?”
“十有八九。”王班头道,“先生如今名声渐起,又得了韩家青眼,赵家视您为眼中钉。我刚刚得到消息,赵家明日要在城北的‘聚贤楼’举办文会,广邀本县学子,也给先生您下了帖子。”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制作精良的请柬。
陈观接过请柬,只见上面用词客气,邀他前往“以文会友,共研圣贤之道”,落款正是赵德柱。
“鸿门宴啊。”陈观轻笑一声。
“先生明鉴!”王班头忧心道,“那赵德柱必然没安好心,定是想在文会上折辱先生,打击您的声望,甚至让您无法安心备考。先生,要不……咱找个借口推了?”
陈观尚未答话,脑海中诸葛亮的声音已然响起:“主公,避而不战,示敌以弱。彼既邀约,必有准备,然亦是我等窥其虚实、扬名立威之机。亮以为,当往。”
陈观心中已有计较,对王班头笑道:“推了反倒显得我心虚。既然赵公子盛情相邀,陈某便去会他一会。”
王班头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只道:“那先生千万小心,那赵德柱身边常跟着几个帮闲文人,牙尖嘴利,最善诡辩。”
送走王班头,陈观摩挲着请柬,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闭门造车终究不如实战演练,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备考成果,顺便……给枯燥的备考生活添点乐子。
次日,陈观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青衫,独自一人来到了聚贤楼。酒楼今日被赵家包下,装饰一新,厅内已聚集了二三十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大多衣着光鲜,三五成群,谈笑风生。陈观这一身寒酸打扮进来,顿时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哟,这不是陈观陈兄吗?稀客稀客!”一个穿着锦缎长袍、面色有些虚浮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正是赵德柱。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眼神闪烁、一看便是狗头军师模样的文人。
“赵公子。”陈观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陈兄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赵德柱假意热情地拉着陈观的胳膊,声音却故意提高,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听闻陈兄近日医术通神,连韩夫人的顽疾都能缓解,真是令人佩服!只是……这科举之道,与那岐黄之术,终究是两码事。陈兄多年未曾下场,此番恩科,怕是……嘿嘿。”他话未说尽,但那声“嘿嘿”里的轻视意味,不言而喻。
他身旁一个瘦高个文人立刻接口,阴阳怪气道:“赵公子所言极是。科举取士,首重经义文章。若只知些旁门左道,便想侥幸成名,岂非玷污斯文?”
另一个矮胖文人也帮腔:“正是!圣人云,‘君子不器’。吾辈读书人,当明经义,晓治国,岂能沉溺于方技小道?”
三人一唱一和,刻意将陈观的医术贬低为“旁门左道”、“方技小道”,意图在众人面前先打压他的气势。
若是原主,恐怕早已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但陈观只是微微一笑,朗声道:“三位此言,陈某不敢苟同。《周易》有云,‘百姓日用而不知’,医道关乎民生疾苦,亦是仁术,何来小道之说?孔子亦曾言,‘伤人乎?不问马。’此仁心也。若不通医理,不明百姓病苦,空谈治国,岂非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他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直接将医术拔高到“仁术”、“民生”的高度,反而显得赵德柱等人心胸狭隘。
赵德柱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陈兄倒是伶牙俐齿。也罢,今日文会,不谈他事,只论文章。”他引着陈观入座,眼珠一转,又道,“既然陈兄对民生如此关切,不如我等便以此为题,探讨一番如何?就论……‘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问政一章,如何?”
此言一出,厅中不少书生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这一章是《论语》中经典策论题,看似简单,实则内涵极深,极易拉开差距。赵德柱显然是想用自己准备充分的题目来刁难陈观。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陈观淡然应下。
赵德柱心中冷笑,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将事先背好的稿子洋洋洒洒说了一遍,无非是强调粮食、军备的重要性,以及取信于民的必要性,言辞华丽,却多是老生常谈,空泛无物。
他说完,得意地看向陈观,等着他出丑。
陈观却不慌不忙,先是对赵德柱的发言表示了礼节性的肯定,随后话锋一转:“赵公子所言,深得圣人之意。然,亮……呃,陈某以为,此三者,非并列之关系,实有本末先后之序。”
他顿了顿,感受着脑海中诸葛亮传来的清晰思路,继续道:“仓廪实,武备修,此固然重要。然,若朝令夕改,官吏贪墨,民不信其上,则虽有粟不得食,有甲胄不得用。故,‘民信’实为根本。如何取信?非空口白话,需有实政。轻徭薄赋,使民得以足食;整顿武备,使民得以安枕;更需吏治清明,法令通行,使民知有所依,有所畏。如此,信自立矣。”
他不仅点出了“民信”的根本性,更具体阐述了如何通过实实在在的政令(轻徭薄赋、整顿武备、吏治清明)来建立“民信”,将空洞的道理落到了实处。其见解之深刻,逻辑之清晰,远超赵德柱那番华而不实的论述。
厅中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书生们,不少都露出了沉思之色,看向陈观的目光也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惊讶。
赵德柱脸色难看,他身边的瘦高个文人急忙反驳:“陈兄此言差矣!若无足食足兵,民何以信?此乃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陈观微微一笑,反问:“若民不信,纵有堆积如山的粮草,锋利无匹的兵刃,可能驱使饥民为你死战?可能阻止贪官中饱私囊?《孙子兵法》开篇即言,‘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此‘道’,便是民心,便是‘信’!足食足兵,是为‘器’,民信,方为‘道’!岂可本末倒置?”
他巧妙地将《孙子兵法》引入论辩,以兵家经典佐证儒家观点,角度新颖,论证有力,顿时让那瘦高个文人哑口无言。
赵德柱气得脸色发青,猛地站起,有些口不择言:“强词夺理!你……你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
“赵公子!”陈观打断他,神色依旧平静,“文会之上,以理服人。若觉陈某所言无理,尽可指正。若只因陈某功名未就,便妄加贬斥,岂非落了下乘,有违今日‘以文会友’之初衷?”
他这话说得堂堂正正,既点明了赵德柱的人身攻击毫无风度,又将自己放在了有理有据的位置上。
厅内一时寂静。许多书生看向陈观的目光已然不同,此人虽衣着寒素,但气度从容,见识不凡,辩才无碍,绝非池中之物。
赵德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学识还是机变,都远不及对方,再纠缠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狠狠瞪了陈观一眼,拂袖而去,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了。他那两个帮闲也连忙灰溜溜地跟上。
陈观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中毫无波澜,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他对着厅中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兄台,陈某方才所言,乃一家之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今日文会,受益匪浅,告辞。”
说完,他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飘然离去。
走出聚贤楼,阳光正好。陈观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孔明,刚才多谢了。”他在心中道。若非诸葛亮及时提供思路和论据,他未必能应对得如此从容。
“主公过谦。亮仅提供些许思路,主公平日所学,方是根基。”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经此一会,主公之名,当在清泉学子中传开。然,亦彻底开罪赵家,后续需更加谨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观笑了笑,并不十分在意。他摸了摸怀里那张请柬,又想起文华书肆张掌柜的困境,眼神渐渐坚定。
这清泉县,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