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榕在涿郡，每日都会收到一卷字条。
是刘煜托人送来，只有寥寥两字，由信鸽带回。
直到五日之前，上面的“安好”两字，换成了“明日入关，五日后再行联络”。
但隔了五日后，林青榕并未收到字条。
她心神不宁，但是忍了两日。
两日后，她实在忍不住，便冲到宁晖堂，求见昭王。
全福讪笑道：“三夫人来得不巧，王爷正和刘都统说军国大事，不好召见夫人。”
林青榕点点头，想了一下，便道：“我在这里等着，等父王有时间了，再召见我。”
全福见她一脸着急，也不忍硬劝，只得叫人搬了把椅子，叫她坐着等待。
但林青榕哪里坐得住？
在宁晖堂门口，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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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头西斜，也不见刘都统出来。
林青榕急了，忍不住问全福。
“父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是否与三爷有关？若是有关，请全公公为我通报一声，我有要事禀告！”
全福见劝不住，只得进去禀告。
昭王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她一个女流之辈，瞎掺和什么？叫他回去！老三出渝关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她若是走漏风声，我拿她是问！”
全福忍不住道：“三夫人说有要事禀告，万一……”
“什么万一，让她回去，老实待着！”
全福无奈，只得回去，劝告林青榕。
“王爷并非不见夫人，而是实在忙碌。这军国大事，三夫人您也不懂，何必掺和呢？您放心，若是有三爷的消息，一定通知您……”
“他已经超过五日未与我联络，你们若是有消息，也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林青榕不再忍耐，绕开全福，就往殿中走去。
“三夫人，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全福在后头追着，想要拦她。
但林青榕走得很快，马上就到了昭王书房中，当即跪下，直面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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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家里伺候夫君，跑这里来做什么？赶紧回去，不要在这里多事！”昭王对她此番行径，显然不太高兴。
林青榕却道：“父王，这屋中之人，皆知三爷如今去了渝关，何必还要这般说辞？现如今，最该做的，难道不是要同心协力，帮助三爷吗？”
昭王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你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项？还有外人在此，你竟这样闯进来，还有没有一点儿礼义廉耻！”
刘都统面上尴尬，赶紧起身。
“既如此，那末将就先回去，待有了消息，再来……”
林青榕赶忙转头道：“刘都统且留步。刘小将军每日都会托人给我送信，但已经有五六日没有三爷的消息，这就说明，这五六日，三爷一直身在渝关，并未去往渤海，是也不是？”
“哦？”刘都统有些诧异，“三夫人为何如此说。”
“据我所知，过关的商人，一般只在关中一日，并不会过多停留。只要出了渝关，便能将消息送出。三爷却几日没有消息，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还在渝关，并未出来。”
刘都统转头看向昭王。
昭王也不再驱赶林青榕，而是皱着眉头，有些不相信。
“你如何得知？”
“三爷是跟着我林家镖局的人一路去的，运送的货物，还是我筹备的。作为东家，这些生意上的事，如果我不知晓，那还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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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三爷与刘小将军如何排兵布阵，我不清楚！但显然，无论那边出什么事，靖北军都不能出兵。
一是刚和狄人议和，互市已开，若是我朝突然动武，恐道义上说不过去。自古举大事者，最忌讳出师无名。若是让狄人抓住了把柄，撕毁合约，再大举入侵，恐怕伤的是我边境军民的元气。
二是，京中若是有人参上一本，恐怕父王也难以向京中交代……”
昭王冷笑道：“若真要打，我也无需向人交代！”
林青榕顺着他说：“我知父王乃古今少有的盖世英雄！但三爷此番行动缜密，只带了数人出行，显然不希望自己在渝关之举，拖累父王。因此，估计父王和刘都统商议的结果，应该也是，按兵不动，着人入关寻人。不知我猜测的可对？”
林青榕说完，昭王和刘都统面面相觑。
昭王轻嗤一声，“你既然这么会猜，那就再猜猜看，我们准备如何着人去寻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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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思索片刻，又道：“我不知刘小将军，现在身在何处，但若是由他率领一队人马，乔装打扮，入关寻人，或许可行……只是……”
她说了一半的时候，刘都统已然眼前一亮。
但听到林青榕的“只是”，又有些诧异。
“三夫人有何顾虑，请尽管说来，老夫也想听听三夫人高见。”
刘都统已经这样说了，昭王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叫她起身，站着回话。
林青榕正色道：并“非高见。只是临行时候，刘小将军入府一趟，想要……”
她说了一半，略一犹豫，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他想见三妹，但三妹近日身子不适，没能见他。刘小将军似乎有些怅然……”
刘都统面露尴尬，“这孩子，真是……哈哈……”
昭王倒是有些意外，“他要见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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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我见他怅然若失，便随口问了一句，‘过几日再来也好，何必非要今日？’
当时刘小将军说了一句，‘要出趟远门，估计这一个多月，不在涿郡。’
这时日，正与三爷出关来回的时日，一样长短。想来，刘小将军定是率队，保驾护航，但他没有通关文牒，想来只有两种方法。”
“哪两种？”刘都统追问。
“一是在关内等待，三爷从关外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二是走水路，这条路，也是我们镖局赵大哥熟稔的路，上回我从辽东运回来的货物，一半都是走的水路。因此，刘小将军若走了水路，便可从海上登陆辽东，再与三爷汇合。
若是刘小将军真在海上，恐怕去关内找寻三爷，还要另派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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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说完，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刘都统才开口道：“三夫人竟然说得一点不错。难不成，是简之曾告诉过你？”
“他不愿让我忧心，自然不会跟我说这些。但他此举又需要我的商队掩护，我林家镖局之人，告诉我一点内情，也不算不妥吧。
毕竟，三爷他们还押着我的货物，我关心这些，也是自然！但我知道，此行凶险，不能走露风声。因此，这番话，我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林青榕说完，扑通一声，又跪在书案前，恭恭敬敬地给昭王磕了个头。
“父王，眼下三爷行迹不明，连刘小将军也没有传信回来。若他在海上，那就算了。若是在关内，还未有来信，显然出了什么差池。
眼下重要的是，要派人过去，查明真相。若是他们二人，遇上什么麻烦，那要想办法助他们脱困！”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十分郑重地说：
“我知道，父王亦是忧心三爷，又碍于狄人和京中的关系，不能随意调遣靖北军。
儿媳斗胆，请父王同意，让我出关！我带上一队人马，扮作商户，到渝关去寻人！
如此，一来，能稳住局势，不至于调兵遣将，把事情闹大。二来，我一个商人，来往关卡更容易一些，也不会被狄人忌惮。三来……”
昭王不等她说完，便重重拍了下桌子，声音揾怒。
“你在胡说什么？你一介女流，哪里能掺乎这些军国大事！再者，一个深闺妇人，跑出去抛头露脸，成何体统！你也算是念过书的，竟不知道，脸面名节几字，如何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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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榕目光沉静，直直地看着昭王，丝毫没有惧怕。
“三爷若是活着，我还有脸面名节可讲。若他此行出事，我要脸面名节，还有何用？
我不是孔夫子，没有挣身后名的癖好！我要活着，也要我的夫君，也活在这世上！
父王，您曾经说过，我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就算娶进门，若是三爷不喜，大可把我休了再娶，是吗……”
昭王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话他的确说过。
可怎么就传到她的耳朵里了？
林青榕微微一笑：“如今，我这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出去抛头露脸，说出去的确不好听。若是等三爷回来，他心生不喜，大可把我休了，不是吗？
您若同意我去寻人，或许，我能将您的儿子找回！您好不容易在三爷和靖北军上，花的心血，不至于付之东流。
若您不同意，那我只能……”
林青榕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白纸，放在掌心，高举过头顶。
“那我只能，与三爷和离！和离之后，我再去渝关，王府也无权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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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昭王气得不轻，抓起桌上的茶碗，朝着林青榕，便砸了过来。
林青榕丝毫不避，任由茶碗砸到衣裙之上，湿了一大片。
全福赶紧上前，扶着昭王，给他顺气。
“哎呀，三夫人，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王爷是为您好！哪有女人出门，且去那么远的地方？若是出了差池，该怎么办？三夫人，您真是，误会王爷了……”
林青榕看着昭王脸色铁青，心中亦有不忍。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坚持己见。
“我可做男装打扮！而且，我在互市之上，结交不少来往渤海的商人，我随便找人，就能将我带出关去。
恕我直言，现在涿郡上下，找不到第二人，能有这样的人脉关系，还愿意去渝关找人！最重要的是，对父王绝无二心，不会影响父王的部署韬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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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一片寂静。
只剩昭王被气到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就听刘都统长叹一声：
“三夫人所言极是，整个涿郡，文官武将，竟无一人能做到这些！
当官的不会做生意，装也装不像。会做生意的，身份低贱，我等又不认识。就算能找出一二能人，愿意前往，但并非自己人，是忠是奸，还不能分辨……
没想到，如今，能依靠的，竟然只有三夫人了……”
刘都统说完，昭王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林青榕心急如焚，还想说什么，却被刘都统拦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王爷，我靖北军小队如今在海上行船，再有几日，就要登陆辽东。若当地没有人接应，恐怕也要覆灭在渤海！
刘煜带着人，在关内，按说并无危险，但简之不给他消息，他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如何行动。
现如今，倒不如叫三夫人带上妥帖之人，前去看看。至少，还能将消息传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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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睁开双眸，但眉心狠狠皱着。
“这样安排，岂非儿戏？说出去，这么多男儿，竟无人可用，让一个女流去做这等大事！”
林青榕眸光郑重，仰着头道：
“宋有杨门十二寡妇征西，她们亦是女流，也能保家卫国，报效朝廷！而今我只是探查个消息，也不算什么大事。我祖父，父亲，甚至我母亲，都曾千里走镖，这些事情与我而言，并非难事。
王爷若不放心，大可寻一二妥帖之人，与我一道。若有危险，我们撤出便是，一定不会给父王增添麻烦！”
林青榕信誓旦旦，面上着急，做不得假。
昭王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
“你若坚持，那就去吧！把你那和离书收起来！总不能老三回来，没了媳妇。到时候我这个父王，也没办法跟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