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合拢,将“牧羊人”那温和却如同附骨之疽的目光,以及满室扭曲晃动的倒影彻底隔绝。外界通道里惨白的灯光刺得何雨柱眼睛微微眯起,但他却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松弛,仿佛刚从深水区挣扎上岸,肺部火辣辣地疼。
安在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在前引路。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像一座永不动摇的灯塔。何雨柱跟在他身后,军靴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混杂着惊悸、愤怒和一丝被窥破秘密后羞耻的浊气排出体外,但“牧羊人”那句“永远不会再兑现的承诺”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啃噬着他刚刚重建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们没有回地面,而是沿着螺旋向下的楼梯,来到了位于山体更深处的一间休息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原色,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和金属气味。
“坐。”安在天指了指椅子,自己则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倒了杯热水,推到何雨柱面前。
何雨柱没有客气,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搪瓷杯壁传来,稍微驱散了一点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他喝了一大口,热水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何雨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抬起头,看向安在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后怕,“那些事,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尤其是关于西北,关于那个人的等待。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被严密的纪律和疯狂的工作层层包裹,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
安在天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他不是神,也不是鬼。他是‘牧羊人’,一个顶尖的心理学应用大师和审讯艺术家。”
他顿了顿,开始冷静地剖析,像是在解构一道复杂的工程难题:“你的军装,你的气质,你的言谈举止,都在向他传递信息。一个像你这样年纪、身处关键岗位的空军中校,经历过国家最艰难的岁月,身边几乎必然有战友牺牲或失踪。这是大数据的概率。”
“其次,是你的微表情和生理反应。他提到‘失去’时,你瞳孔的瞬间收缩,呼吸的细微停顿;他描述‘等待’时,你手指的微颤,下颌的紧绷……这些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微不足道,但在‘牧羊人’这种受过严格训练的人眼中,就是确认他猜测的强烈信号。他就像一台精密的人体反应记录仪。”
“再者,是语言陷阱和环境压迫。黑屋里那些扭曲的镜面,本身就在制造心理压力,扰乱你的空间感和自我认知。他的语气从温和到同情,逐步递进,是在降低你的心理防御,引导你进入他设定的情绪轨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留有余地,看似在询问,实则是在向你心里埋设暗示,让你不自觉地用自身的记忆和情感去‘填充’他勾勒的模糊轮廓,从而自己证实了他的猜测。”
安在天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将“牧羊人”那看似神秘莫测的窥心术,拆解成了可被理解的技术组合。“他玩的,是概率、观察、心理学和操控环境的把戏。核心目的,不是为了炫耀他的洞察力,而是要击垮你的意志,在你心里种下怀疑、恐惧和依赖的种子,让你在他面前变得透明、脆弱,最终被他引导和控制,吐出他想要的一切,包括那套‘心理密码’。”
何雨柱静静地听着,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安在天的分析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牧羊人”施加在他身上的迷雾。恐惧源于未知,当对方的伎俩被拆穿、被理性解析时,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他回想起“牧羊人”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刀的眼睛,回想起自己当时如同被剥光般的无助和愤怒。是的,他被算计了,被一个极其高明的对手,利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创伤。
“我……明白了。”何雨柱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攻击的是我的心理弱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弱点,何雨柱同志。”安在天看着他,语气严肃,“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人。敌人不会只从外部进攻,他们更擅长从内部瓦解。‘牧羊人’就是这种进攻方式的集大成者。总部要求你,或者说要求我们未来的核心人员,必须具备对抗这种进攻的能力。”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按钮,休息室一侧的墙壁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稍大些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理信号监测设备和一个巨大的单向玻璃窗,玻璃窗后面,赫然就是刚才那个令人压抑的黑屋!只是此刻从外面看进去,视角完全不同,“牧羊人”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这里是观察室。”安在天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需要在这里,近距离观察他,分析他,学习他如何运用语言、神态和环境来影响他人。同时,你也需要面对他。这不是一次性的任务,而是一个长期的、艰苦的学习和对抗过程。”
安在天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何雨柱:“你是科学家,你的武器是逻辑、理性和数据。现在,你需要学会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依然能握紧你的武器。告诉我,何雨柱中校,你准备好迎接这场‘心理防御战’了吗?这不仅关乎‘幽灵’密码,更关乎你未来能否在更复杂的斗争中,守住你的信念,和你所知道的一切。”
何雨柱站起身,挺直了脊梁。尽管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坚定。他看向观察窗后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牧羊人”,仿佛在审视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危险却又必须攻克的技术难题。
“我准备好了,安副院长。”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我会把他当成一个最难啃的课题。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他再得逞第二次。”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经穿透了那层单向玻璃,锁定了自己的对手。这场在黑屋之中,于无声处进行的惊心鏖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何雨柱知道,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