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茧墙炸了。
不是爆炸,是崩解。上百个泡着“我”的玻璃壳像被抽了气,瞬间瘪下去,淡绿色营养液哗啦倾泻,顺着裂缝淌成一片黏糊糊的沼泽。那些睁着眼的“我”在破裂的瞬间就没了光,像烧坏的灯泡,连灰都没冒一口。
“呕——”李强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干呕起来,“这味儿……跟吴院长家后院的泔水桶一个德行。”
沈皓还蹲着,面具裂口渗出的血混着冷汗往下滴,他抬手一抹,指尖沾着红,盯着掌心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哈……我还以为是数据流,原来是真出血了?挺好,疼才是活着的证据。”
周小雅扶了扶歪掉的眼镜,声音有点抖:“音波源头……断了。刚才那首《离别曲》,是八岁那年你生日,杨建国在玩具钢琴上弹的。”
我攥着扳手,手心全是汗,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首曲子我早忘了,可耳朵一听见,心口就闷得像压了块铁。现在铁搬开了,剩下一地狼藉。
狗王从废墟里刨出来,浑身湿透,项圈上的苹果核叮当乱响。它没叫了,反而凑到我脚边,用鼻子拱了拱我沾了营养液的鞋尖,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心。”我抬脚想躲,它偏不,脑袋直往我裤腿上蹭,“再蹭老子踹你了啊。”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猛地一软。
不是塌,是陷。金属网格像活过来似的往下沉,我们几个全被吞了进去,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就听见头顶“轰”地一声,茧房彻底合拢。
再睁眼,是个夹层。
低矮,闷热,四面墙全是铁皮柜,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过期泡面”“备用灯管”“张兰芳舞鞋(红)”。正中央一块老式投影屏,正自动播放——
画面里是我。
刚出生,被护士抱出来,小脸皱巴巴;三岁,摔在泥坑里嚎啕大哭;七岁,弹钢琴弹到一半被老师骂,缩在角落抠手指;十二岁生日那天,家门口,父亲拎着公文包转身,再没回来……
“我操……”我嗓子发干,“这是我家?这他妈是‘好再来’便利店的夹层?”
李强一屁股坐在地上,跑鞋还抽搐两下:“难怪上次来买关东煮,老板非说没见过这间储物室……合着是埋在数据坟场底下?”
投影没停,继续播。青春期叛逆,摔门离家;高考落榜,在出租屋喝闷酒;进ALphA第一天,穿上白大褂,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勉强……
“这哪是数据链,这是人生直播回放啊。”沈皓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被冷汗泡得发白的脸,“还是带弹幕版的。”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小字:【情绪波动峰值:父亲失踪日,恐惧值98%】
“闭嘴!”我一拳砸向投影仪。拳头离屏幕还有半尺,画面“滴”地一跳,暂停了。
定格在十二岁生日那天。
我蹲在客厅角落,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画面右下角,时间戳闪着红光:2003.04.15 18:23。
没人说话。
张兰芳突然“哎哟”一声,指着对面柜子:“那不是我那双红舞鞋?去年跳《最炫民族风》时踩坏了,我说扔了,怎么在这儿?”
她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双舞鞋,全是她的,每双鞋舌上都贴着小纸条:“2018.06.12 暴雨夜,救了走丢小孩”“2020.03.08 疫情封控,给医护送饭”……
她愣住,手指颤了颤。
“妈……”她喃喃,“你不是说,跳舞就是图个乐呵吗?”
我正想劝她两句,狗王突然窜到投影屏前,脖子一仰,项圈上的银苹果“嗡”地亮了。
一道模糊影像投在墙上——手术台,强光,疤脸队长被绑着,胸口切开,机械臂被硬生生扯断。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把一枚暗红色核心塞进他胸腔。
镜头拉近。
他脖颈侧面,一道蝴蝶状疤痕,和沈皓后颈的一模一样。
“我操!”沈皓猛地后退,撞翻一箱旧账本,“这什么玩意儿?整容都整到我脖子上了?”
狗王转头看他,眼神认真,像在说:这伤,是真的。
“不是备份……”沈皓靠着墙滑坐下去,手指抠着面具裂缝,“是移植。他们把我身上的东西,装别人身上了?”
“放屁!”张兰芳一把将他拽起来,手掌拍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拍回魂,“疤是你的!痛是你的!怕得手抖也是你的!那他妈就是你!”
沈皓抬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蹲下来,把扳手按在银苹果投影上。影像里的疤脸队长突然睁眼,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微动,没声音。
但我看懂了。
他说:快……救我……
“爸……”我低声问,“你让我看这些,到底想说啥?”
投影屏突然一闪,自动切换。
画面变成一段加密文件,图标是个老式录像带,封面写着《天狗食日1999》。
“又是这破书……”我刚想骂,头顶“咔”地一响。
跑鞋疯了似的震动,李强整个人被拖着往前滑:“不行了……鞋快没电了!我脑袋……嗡嗡的……”
警报声响起,红光闪烁。
机械音低沉播报:“意识上传完成度87%……目标:序列0。”
“操!”我跳起来,“谁tm要上传?老子又不是U盘!”
张兰芳抄起赤霄,刀尖往天花板一捅:“让开!老娘劈了这破屋顶!”
刀身刚接触金属板,整间夹层猛地一震。
狗王突然跃起,用脑袋狠狠撞向天花板角落。
跑鞋借力,载着李强“嗖”地冲上去,撞破石棉瓦和铁皮,正午阳光“哗”地灌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我抬头。
便利店招牌背后,一块暗色金属板缓缓滑开,露出一个刻痕——六芒星缠绕齿轮,中央一只竖瞳。
星轨族的徽记。
阳光落在银苹果上,投影再次闪现。
疤脸队长的嘴又动了。
这次我看清了。
他说:你儿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