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鞋的震动像是老式洗衣机脱水时撞桶壁,一下一下顶着李强脚心。杨默握紧扳手,指腹摩挲着接口处刚抹上去的血痕——是刚才按在车厢壁上蹭的,黏糊糊的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跟修车铺漏的机油似的。
“你再割下去,手就成漏勺了。”张兰芳站我旁边,刀尖点地,赤霄那点金光忽明忽暗,像她呼吸的节奏,“血抹完了,下一步呢?咱是顺着这破鞋去修车厂,还是先给它烧柱香?”
“导航出来了。”沈皓蹲在地上,千面从他指尖延伸出一串蓝丝线,缠在跑鞋侧面的小孔上,像在插U盘,“终点是机械义肢车间,ALphA早年搞实验的地方——听着就不是人待的。”
周小雅扶了扶眼镜,额头那点银光一闪:“记忆残留浓度98%,而且能量特征与地铁站台完全一致,是同一批实验体的临终数据。”
狗王突然低吼了一声,前爪踩着块锈铁片,拿鼻子拱我裤腿。我捡起来一看,是个残角,边缘刻着个“秀”字,笔画都快磨平了。张兰芳瞥了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没说话,但刀柄攥得更紧了。
跑鞋“嗡”地一震,直接拖着李强往前蹿。我们连滚带爬跟进去,门在身后“哐”地合上,连雨声都被掐灭了。
车间里一股子铁锈混着福尔马林的味儿,头顶的日光灯管闪得像癫痫发作。正中央摆着个椭圆营养舱,绿液晃荡,里面泡着个人——疤脸队长,右脸那道疤在冷光下像条死蚯蚓,左臂的机械义肢连着一堆管线,正循环播放一段影像。
画面里,杨建国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扳手,和我那把一模一样。他按下按钮,警报红光炸开,然后镜头一黑。
“又是这套。”沈皓啐了口,“上次放的是他签协议,这次演自毁?ALphA是不是就这点库存?”
“不对。”周小雅走近舱壁,手指轻轻贴上去,“忆瞳能读残留记忆流——这段画面里,杨建国的瞳孔倒影里有个人。”
她顿了顿,声音发紧:“是小时候的杨默。”
我脑子“嗡”了一下。那意味着什么?这段记忆是假的?还是……有人后来加了料?
张兰芳二话不说,赤霄刀尖往空中一划,金光荡开一圈波纹。她耳朵微动,像是在听什么频率,忽然冷笑:“音波锁?大妈我跳《小苹果》都能踩准节拍,你还想用这玩意儿锁门?”
她手腕一抖,刀尖精准点在舱体某处,像是弹钢琴。三下,轻重不同。最后一击落下,营养舱“咔”地一震,绿液停止流动,影像中断。
疤脸队长猛地睁眼,机械臂“咔咔”作响,喉咙里挤出嘶吼:“那天……你父亲明知会死,还是用扳手启动了自毁程序……”
我手一抖,扳手差点砸地上。
他没说“杨建国”,他说“你父亲”。
我盯着他,嗓子发干:“你认识我爹?”
他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可眼神突然涣散,机械臂抽搐两下,重新瘫软。营养舱又开始循环播放那段影像,杨建国再次按下按钮。
“操。”我低骂一声,一拳砸在舱壁上。疼得直咧嘴,但比心里那股闷劲儿轻多了。
李强蹲在角落,突然抬脚把裤腿往上一撸,脚踝内侧露出个标签,黑底白字:“001实验体”。
我们全愣了。
“我……是实验品?”他声音发飘。
张兰芳突然起身踹向营养舱:“少他妈自我怀疑!001怎么了?老子当年还是007号广场舞领队呢!” 她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抹过那标签,动作轻得不像她。然后她慢慢卷起疤脸队长的裤腿——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标签。
“所以你们俩,一个现在泡着,一个在外面跑,都是001?”她冷笑,“ALphA这算盘打得,比我广场舞队形还整齐。”
沈皓突然往后退了两步,面具微微发颤:“等等……那我呢?我算什么?”
张兰芳没理他,提刀走向尽头一扇合金门。门缝里透不出光,但她盯着看了三秒,忽然抬脚踹上去。没动静。她皱眉,换手,赤霄刀尖贴着门缝划下,金光炸开,像烧红的铁条插进冰水。
“滋啦”一声,门裂了。
里面是间小屋,墙上一排玻璃罐,密密麻麻,像中药铺的药柜。每个罐子里都漂着个人——全都是沈皓。
不同年龄,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闭着眼,脑后连着导管,脸泡得有点发白,但那五官,那厚眼镜框,那卫衣帽子……全是他。
沈皓站在门口,整个人僵住,面具“咔”地裂了道缝,从眼角往下,像被什么从里面撑开。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我是……我爸妈养大的……我有户口……我有学生证……”
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后颈——那里一直有个硌人的小硬块,之前以为是胎记。指甲抠进去一撬,居然带出枚米粒大的金属核,表面刻着两个字:“吴院长”。
“我也是。”他声音哑了,“我养父叫吴志明,我妈……从来没见过。他们说我是火灾里救出来的。可刚才在停尸房,怀表上写着‘监视者’……我算什么?替身?备份?还是……垃圾回收?”
周小雅把怀表塞进墙上的控制台,咔哒一响。投影亮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沈皓不是实验品。他是我用儿子基因培育的意识载体,只为保存‘织网者’最后的火种。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这段话,说明……我失败了。但火种还在,它在你身上。”
是杨建国的声音。
沈皓站在原地,面具那道裂缝里,一滴水珠滚出来,砸在地面,溅开一小片湿痕。
“所以我连实验体编号都没有?只是个……会喘气的U盘?” 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没人说话。
狗王突然冲上去,对着玻璃罐狂吠,罐内营养液泛起波纹,那个“沈皓”的手指在波纹中似乎动了一下——像信号干扰的残影。
张兰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冷笑:“火种?容器?扯淡。我跳了二十年广场舞,谁说我不是正经人?我儿子考上大学那天,居委会给我发奖状,写的是‘优秀母亲’,不是‘人类合格品’。”
她抬头,刀尖指向那些罐子:“你们管这叫实验?我管这叫造孽。谁说只有你们能定义什么是人?”
我低头看手里的扳手,血已经干了,黏在纹路上。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爸也有一把这样的扳手,油渍斑斑,总放工具箱最底下。
我卷起自己裤腿,脚踝内侧,一道陈年烫伤疤,形状歪歪扭扭,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笔画了个“1”。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几乎看不清:
“001-prime”。
“‘prime’……首席实验体?”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张兰芳接口:“所以泡着的是残次品,跑着的是量产型,你小子是……正品原型机?”
原来我不是在找父亲。
我是在找我自己。
沈皓抬手摸向面具,指尖碰到裂缝边缘,轻轻一掰。
“咔。”
面具裂开更大,露出半张脸,右嘴角,有个浅浅的酒窝。
和录音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哪个才是真的我?”